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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往事(一) ...

  •   九年前,中秋夜。
      天色微沉,街上车马喧嚣。楼檐下挂起一排排绢纱灯笼,描着彩边儿,一盏盏亮起。
      酒楼里传来阵阵乐声和吟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酒杯磕碰桌角和汉子门的谈笑声交糅,楼下青石板上人影绰绰,游玩的有情人和老少们笑语涟涟。
      姑娘们手擎各种式样的兔儿灯,裙裾拂过,掀起一阵淡淡的风。
      “卖月饼喽,刚出炉的月饼,新鲜热乎的,莲蓉、五仁的都有,快来看一看啊!”
      “兔儿爷泥偶,能够保佑家中娃娃平安顺遂哩!”
      “桂花糕!刚出笼的桂花糕!心形圆形和各种动物图样的都有啊!快来尝一尝看一看啊!不甜不要钱!”
      街边的摊子铺子上,小贩卖力地吆喝着,想趁着中秋佳节多赚几个钱,好为冬天的生计做些打算。
      那些也确实是好东西,月饼馅儿厚皮薄,桂花糕糕体莹润,金桂缀于其间,兔儿爷的瓷白神像披红挂金活灵活现,吸引了不少街上的游人,道路上人头攒动,话语声不绝于耳。
      十四岁的初墨夹杂在人海间,穿着一身墨色的粗布衣服,在人群的阴影里穿梭,显得格外不起眼,似乎就算被拥挤的人群踩了几脚也不会被发现。
      中秋...呵,又是一年团圆。
      他淡淡的想,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有些失神。

      自己从记事起便没有家人,成天过着街头乞讨卖艺的生活,等到大些了便帮一些酒楼和饭馆子洗碟子擦桌台,干些零散的杂活,讨好地捡起别人丢过来的几个铜板,换点热乎的馒头吃。
      运气好了,遇到来往的小商小贩,当半天挑夫,肩膀上尽是被扁担杆子压出来的深深红痕。
      可这已经算好了。
      他穿的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长得也不讨喜,不爱笑,成天摆着一张冰渣子脸,大多酒楼老妈子都嫌他这副摸样惊跑了客人,拿扫帚将人赶走,面对他的苦苦请求,只会觉得这小子死皮赖脸,弄不好还要遭一顿打。
      后来,遇上一个街边好心的瞎子给他用两文钱算了一卦。那白胡子老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看他,只是道:“孩子啊,恕我直言。我瞧见了你身边的气,都是些黑色的业障,看上去执念和怨气很深啊,像是好几辈子积攒的。你这种命格啊,注定不讨人喜欢的,只会冲撞别人的气运,能活到这么大已经不容易了。”
      “那...老先生可有什么法子可解吗?”他试探地问,尽量不让对方听到自己声音里的细微颤抖。
      那白胡子的老者叹了口气,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混浊的眼球因为失明暗淡无光,空空洞洞,好像要将他的渴求吞吃了般。
      “说实话,我给人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情况。我方才看到,你身边黑色业障似乎有不止一股,互不交融,确都缠绕在你身边,久而不散,根本看不到前程。”
      “孩子啊,恕老夫无能为力。这剩余的一文钱还给你吧。唉。”那老者起身,将一文钱塞回他手里,颤颤巍巍地收铺,“乒呤哐啷”一阵响后,他背着破旧的布袋子,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远了,独留初墨愣愣立在原地,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响着老者方才的话。
      尽是黑色的业障?还不止一股?
      注定不讨人喜欢,只会冲撞别人的气运。
      能活到这么大已经不容易了。
      根本看不到...前程?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在脸上洗过两条淡淡的痕,在下颌悬了一会儿,“啪嗒啪嗒”几声,终是掉落在方才老者坐下的位置。
      他无力地嘲笑了自己一声。
      根本看不到前程。
      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在迷茫的重复中,眼泪泉涌般地滚落,流进了嘴角,咸咸的,尽是苦涩。
      肩头因越来越密集的抽动而不住颤抖,他双手死死抓着沾满了灰尘的衣袖,用力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的哽咽声被周围人听见。
      街上车水马龙,日光灼灼地照耀着周围的一切,暖洋洋明晃晃的。
      可日光好像唯独把他漏了,明明每个人都那么温暖,他却好像掉进了冰窟,被刺骨的海水淹没。
      好冷啊......怎么会这么冷.....
      他突然诞生了一个念头,他想逃离这赤裸的日光,逃离这满街的喧嚣,找一个黑暗僻静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他缓缓跌落下去,瘫坐在地上,把头埋在屈起的双膝间,用右手扣着左手,环腿抱着,无声地缩成一团,不知蜷了多久。再抬眼时,暮色四合,街上的灯火点点亮起。
      身上似乎渐渐回暖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擦净眼角未干的泪水,向日常洗碟子的一家餐馆走去。

      “喂,让一让,都让一让!”
      “哇,快看那边!”
      初墨周围原先还在摊铺挑小玩意儿的人群突然涌动起来,乌泱泱一片,粘稠地像一个地方挪动。
      “小姐,慢点,别被撞倒了!您受了伤奴婢回去如何和老爷交代啊!”
      “哪个不长眼的踩我!”
      “哇!你看那边,金光灿灿的,灵力做的东西就是好看!”
      “跑快点,晚点就没有了!”
      初墨被挤地踉踉跄跄,他在混乱中扯了一位路人的衣袖,勉强站稳身体,问道:“前面是发生何事了?为什么大家都往那边跑?”
      被拽住袖子的人有些不满,可初墨的手劲大挣脱不开,便烦躁地解释了句:“哎呀,你没听说嘛?今年中秋节长风门特地做了一些用灵力凝成的团圆结,流光溢彩的,还挂着金黄色的穗子,据说能保你接下来平安顺遂,阖家团圆。”
      旁边的一个小姑娘听到这里,插话到:“听说长风门掌尊的亲传弟子夜阑仙君要来给我们免费分发团圆节,是真的还是假的?”小姑娘一脸钦羡地踮脚望向前方,似是想远远看一眼那仙君的身影。
      “当然是真的,”那人听到有志同道合的人答话,甚是开心,道:“你看,前面那个戴着银鳞玄铁面具的蓝衣公子应当就是了。哇,不愧是长风门最负名望的弟子,和掌尊一样,飘然出尘,宛若飞仙。”
      “哇,看见了看见了!漱玉国只传闻百年前飞升了一位神仙,后来就没有仙门子弟飞升了。你说那位夜阑仙君会不会是下一个?我今天一定要接到他亲手递过来的团圆结!”
      身边走过一位仙门弟子,那弟子的发带上并没有镶着长风门独有的五彩琉璃丝,想必只是个普通的洒扫弟子。
      他嘀咕到:“你们懂什么嘛!要飞升也是掌尊先飞升!哪有徒弟比师父飞升地早的道理。”
      三人正吵嚷着往前去,街上的人流突然加速涌动起来,大人们都拉紧了自己的小孩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在碰撞中受伤或走失了。
      “来了来了!夜阑仙君往这边来了!”
      有人大声喊着,本就兴奋的人群更加激动了。
      初墨向来没怎么吃饱过,不仅个头比同龄人矮了一节,身体也格外瘦弱,如今被游人挤地东倒西歪,眼前的景象也尽是挥舞成片的衣摆和杂乱的脚步。
      突然,一个大汉猛然冲过身边,一股巨大的碰撞将他推倒在路边卖兔儿爷的小摊上,后背磕到锋利的石子,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右手仓皇地寻找支点,却只在摊棚满是木屑的支柱上擦出一道惊心的血痕,大滴大滴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冒出来 ,沿着掌缘缓缓流下,泅进袖口,染湿了唯一一件还算干净且没有补丁的墨色衣袍——那是他刷了两个月的碟子,攒了一些钱去便宜的成衣店换的。
      “嘶,好疼。”初墨抽了一口凉气,却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口,只是呆呆地盯着被血染脏的袖口出神,心尖有些隐隐的刺痛。
      游人混乱的步伐在他腿上踏过,他有些麻木地捂住还在流血的右手,任由旁人践踏,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忽然,一只修长白净却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拖着他的手臂,轻轻将人拉了气来。
      初墨抬眸,一抹冰蓝色的衣角从眼前拂过,上面绣着精致好看的竹叶,仿佛衣袖摆动时便能听见竹叶的沙沙作响。柔滑的料子冰冰凉凉的,触到他露出的半截小臂时,肌肤不禁有些震颤。
      那仙君大概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但比他高些,他能看见月华在冰冷的银鳞玄铁面具上缓缓流动,如幻如琼,面具下露出线条温柔好看的下巴。
      初墨忘记了身上的疼,他愣愣道:“你...你是...”
      话还没说完,那仙君向他没有受伤却也满是灰尘的左手上塞了一个东西。不是金光灿灿的团圆结,而是一个......莹润的桂花糕。
      糕体洁白,几点金桂缀在表面,像天上闪烁的星辰。
      “刚买的,热乎着呢。”那仙君如玉石轻叩般好听的泠泠声音在耳畔响起,回过神时,那抹冰蓝色已经不见了,初墨只记得飘舞的绣角泛着淡淡的幽兰光晕,上面沾着一片像是刚落下不久的红枫。
      初墨静静地立着,与周围喧嚣的人群擦肩而过。
      这个季节哪儿有盛放的红枫呢?他淡淡地想。
      清冷的夜风掠过草丛,惊起几点流萤,黑暗中细碎的轨迹像是迷途的星子。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风经过他身边时,好像轻轻抱住了他,又很快散去,仿佛带着些清浅的醉意。
      他微微抬头。
      明月当空,流光皎皎。
      山河留步,夜色入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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