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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朝谏(上) ...

  •   “你昨日有没有听说。”
      红袍官员手持笏板,和挨着他的小官交头接耳。

      绿衣小官一瞧就知道老东西坏透了,死活不说出那几句:“小人昨日告闲,给夫人描了一天的眉毛,不曾听说些什么。”

      街头巷尾的传闻,终究是传闻,要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多加揣测,他们脑门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

      红袍官员笑容凝在脸上。
      你家媳妇眉毛到底有多长,还要你花一天时间来描?

      还未待他二人多言,紫袍衣角从众人面前晃过,一时场面寂静无言。
      废话,上司都来了,哪能容得他们这群宵小占山为王。

      又等上一炷香,早朝正式开始。
      堂下乌泱泱一群人,萧拂远把玩玉色扳指,细细听着底下臣子的奏报,都是些顶顶无趣的东西。

      前线战报传来,局势并不明朗,薛将军连败几场,朝野一时有如乌云笼罩,压得人不敢轻易说话。
      龙椅上,萧拂远眼底晦暗不明,深色龙袍罩在身上,仿佛在期待什么。

      直至霍锋踱步上前,他早就准备多时:“臣有旨请奏,臣要状告镇国公府世子宁知弦贪功冒进,勾结呼兰彻,意欲图谋我大昭江山。”
      算是真真切切把流言蜚语摆在明面。

      这些时日,群臣也是听了不少来,说是宁知弦通敌叛国,才会致使薛峥在前线节节败退,丢失数道关卡。可宁知弦不是才打胜仗归来,风光无限,为何要和外敌勾结。

      他又有身为贵妃的姑姑,没必要冒此风险。
      不该啊。

      不过既然霍锋敢上奏,必然得有些真东西。

      “爱卿有无证据,”冠冕九珠之下,萧拂远隐隐兴奋,他坐直身子,看似是对霍锋的不满,其实内里暗含一丝未明的催促,“有的话是不能乱说的,污蔑功臣,动摇军心其罪当诛。”

      你的证据早该拿出来了。

      霍锋乃是霍翀的儿子,昨夜他得了父亲的允准,此时跃跃欲试,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音调陡然拔高:“臣绝非空口白牙,臣当然有铁证,雁门关陈云深拼死杀出重围,已携薛峥将军的绝笔书信抵达京都。”

      薛峥死了?
      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这场仗打了一连几个月,前方战事焦灼,后方也是难以安宁。

      紧接着,霍锋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油布包,里面赫然是一块边缘破碎的衣甲残片,他高举残甲,显得悲愤交加。

      “此乃薛将军临死前咬破指尖于战袍内衬所书,他已于数日前战死,消息被宁知弦全力封锁,是陈副将拼尽全力才将书信送还,前线丢盔弃甲,均由宁知弦一手造成。陈云深即在殿外,他自可以一一言说。”

      登时有人站出来,手中笏板直指霍锋:“霍锋你一派胡言,薛将军战死,前线必有军报,岂是宁知弦一人可为,除了你,京都谁还知道薛将军战死,将士在前线浴血沙场,我们守在后方,任由脏水泼在他们身上,如何不叫他们寒心?”

      霍锋转身,冲着林寒衣,脸上再无伪装:“林二,你如此维护宁知弦,莫非你林家也牵涉于此?宁知弦一战成名,我大昭的将士有几个能有他如此殊荣,那既然他有这般本领,此次为何输得相当惨烈。先前的军功,焉知不是他和呼兰彻早有勾结,做的一场戏,好在今日,配合呼兰彻一举侵吞我朝疆土。”

      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卷密封的羊皮卷:“此乃我的人冒死从呼兰彻王帐中截获的密信,上面还盖着呼兰王庭独有的火漆,信中言明‘待大事成,吾当以尊驾为驱’,这难道不是呼兰彻和宁知弦来往的铁证!兵部与鸿胪寺的诸位大人均可当场查验,看本官说得究竟对与不对。”

      “你!”
      林寒衣气得发抖,指着霍锋说不出话。

      殿内哗然一片,物证人证均在,还有突如其来的呼兰密信,每一件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恐惧、猜疑还有震惊都在无声弥漫开来,若是这件事是真的,京城恐怕要大变天。

      更多人被如山铁证震住,想站出来反驳,却又被种种证据堵得哑口无声,场面彻底失控,低沉的议论声似潮水般涨幅。

      “够了,”萧拂远猛地拍击龙椅扶手,巨大的动静让整个大殿瞬间死寂,接着他抚眉,语气不善,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震怒,帝王威严被挑衅是任谁都不能被应允的,他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落在密信上,“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的胆子这么大,这么的痴心妄想。”

      首领太监躬身,正欲快步上前为陛下拾来一应证物。

      霍锋知道东西的真假,却也知道这些并非纯由父亲谋划,他不在意别人信与不信,他只要坐在上头的那位相信即可。

      上面的,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能让宁知弦活得长久,嫉妒从霍锋眼底流露,他要是活着,此战回归,宁家不知要如何踩在霍家头上,他决计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咚的一声。
      顺天府鼓声敲响,响彻金殿。

      萧拂远的指尖抓空,他霍地直起腰身,没有去接密信,锐利目光转向殿门方向。
      第二声鼓响紧随而至,比第一声更加清晰,精准应和皇宫晨钟的余韵。

      “顺天府登闻鼓,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殿外值守的禁卫统领急促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慌。

      非天大的奇冤巨屈,无人敢敲这鼓,尤其是在早朝时分,帝王与众臣皆在的当口,无疑是投下一颗惊雷。
      天子需要亲自下堂审问,从无违例。

      更何况这是本朝第二次敲响登闻鼓,上一次敲钟人……乃是代相。恐怕此刻顺天府外已经被围地水泄不通,全是好事的民众。

      萧拂远右眼跳得厉害,还是压住性子,派人通传。
      明明他很快就能定下宁知弦的罪责,何人前来搅局,可他偏偏此刻不能有太多别的动作,但愿敲鼓人与此事无关。

      鼓声停滞,但余音犹在。

      萧拂远有些疲态:“堂下何人。”
      宋幼安跪首,素衣素簪,无多坠饰:“民女京城人氏,宋幼安。”

      她的腰背挺直,颇有几分前世做官的样子,金殿的砖石将她的衣裙咬出褶皱,双膝和坚石相倚,嵌得更深。

      “你有何冤屈。”

      “民女为宁知弦而来,”她叩首,恍惚中与前世那个十六岁的身影重合,官服似乎还裹在身上,寒意慢慢侵袭,“民女要状告兵部侍郎霍翀,内阁大学士顾明允——”

      宋幼安沉上一口气,仔细思忖用词字句,手心已是大汗淋漓,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怕无法全宁知弦之冤。

      “此二人构陷忠良,与呼兰王庭私下相交暗中勾结,欲图织罪名加害镇国公世子宁知弦。”

      霍锋脸上的狠戾和得意瞬间凝固,他率先望向父亲,霍翀神色依旧,看不出半分变化。

      父亲自然不会留下把柄,霍锋松口气,可心口上突然落了块石头,半分下不去,令他坠得慌。
      还有,今日大学士为何告假,明明说好了今日一起发难。

      林寒衣等被压制的臣子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林寒衣举起笏板:“臣请圣上调查清楚,还宁知弦一个公道,不能叫他平白受诬。”

      属此一派的臣子纷纷附和。
      “请陛下三思,不要轻下定论。”

      萧拂远内心被狂躁取代,他不甘心自己的计划突然被人打断:“你有什么证据。”

      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这不是上次宁纤筠偶遇的医女么。
      乡野小民,京城里一根手指就能碾碎的存在。

      “民女自然有,”宋幼安环顾四周,只看到霍翀,并无顾明允的踪迹,“先容民女状告霍翀大人欺压百姓一事。”

      依附于霍翀的一个小官站出来:“朝堂之上岂容你无故攀诬,何故轻狂至此。”

      宋幼安并不气恼,清者无需自清,她昂首:“统载八年,霍翀纵容妻舅抢占农田数顷,后其妻舅强娶民女,均被手眼通天的霍大人压下。”

      无辜民女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她的音调愈发高扬,并非咄咄逼人,而是发自肺腑的替民请辩。前世,她和宁纤筠私下里搜刮了霍翀不少罪证,打算随后发难,今生不过是将发难的时机提前,不能任由他祸害百姓。

      找齐这些证人,并将他们安排好,也是颇费了番功夫,但好在并没有耽误时辰。

      “一派胡言,”霍锋跳出来,字字铮铮,“家父两袖清风,从未做过这些事!”
      宋幼安并不理会,死死盯着萧拂远,看着他神情变化,看着他见自己的谋局落于下风。

      “另外霍夫人私放印子钱一事,也绝非空穴来风,”宋幼安全如竹筒倒豆子般吐出来,她对那些证据烂熟于心,早就将罪证默写成册,“一桩桩一件件,民女都已经整理成册,当年的受害者也全都按手印画押,此刻正在京中的客栈中暂居,圣上大可一一查问,探寻究竟。”

      “小霍大人,”她转而冲着霍锋道,犹如利剑出鞘,“两袖清风不是为国为民的遮羞布,你若不信,大可当面对质,幼安不惧。”
      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她和宁纤筠不会提前出动,这些日子都在准备这件事。

      整理成册,萧拂远咬牙看向霍翀。
      你是做了多少孽,还不记得擦干净,如今落了把柄,我怎么救你。

      宋幼安既然准备齐全,身后必然有人指使,只要他查,那就是避无可避的证据确凿。

      萧拂远的目光在群臣面上扫过,一寸寸凉下去。
      李相,顾卿,还是你……林寒衣,谁才是她背后主使之人。

      宋幼安话锋一转,对准小官:“至于你,急匆匆跳出来,阻拦我替百姓伸冤,又意欲何为?”

      “我朝风气开明蔚然,登闻鼓可上达天听,人人都可敲得,只要事出有因,有理有据,我又轻狂在哪?反而是你,一言不合便口出狂言,阻塞言路,大人您是否要自成一党,蒙蔽圣听?”

      一番诘问下来,小官被呛得面红耳赤,灰溜溜摸回到队伍中去。
      笑话,真当上辈子她的官是白考的,她一身的本事是白学的?

      正当宋幼安准备开始说接下来的话时,第三声登闻鼓传来。
      还有谁,今天这场面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怎么都赶在今天伸冤?

      借着这个时机,萧拂远冷悠悠开口:“宋氏,你的事且放一放,涉及朝政大事,不如先听一下旁人的冤屈。”

      她的事可以放一放,那宁知弦的事也可以放一放,放下去猴年马月才可以结束。
      宋幼安微微颔首,正欲开口,被他人打断。

      霍锋趁机:“陛下,我朝敲登闻鼓的,若不是官身都要受罚,以免有刁民叨扰。”
      话虽如此,但此刻谁都能看出霍锋意不在此,无非是想用此事公报私仇。

      “是有这项规矩。”
      得此玉言,霍锋冲着宋幼安道:“姑娘不如选一个——”
      夹指板,还是挨上几棍子。

      总得让你出上血,好让我痛快舒心片刻。
      无论是哪项,都不好过。
      霍锋正等着宋幼安做出选择。

      殿外,第二位敲鼓人步履极快,他耳目轻灵,仅仅是微弱的交谈声也难逃他的耳目。

      “禀陛下,宋姑娘的板子可否由我代受,”魏长昀自殿外踏步而来,一贯的少年风气,“我虽然也没官身,但多上几十板子于我而言,也是无妨。”
      早就从小到大被兄长打习惯了,天天摁在凳子上,开打。

      魏长昀忍不住哆嗦,又登时自豪起来,要是宁知弦那小子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宰他一顿,谁叫大家都是好兄弟。
      敲鼓的第二人,即是魏长昀。

      他先是给宋幼安一个安抚的眼神,特意绕开自家兄长。

      魏家并非豪门望族,只是个京城的五品官,五品官或许在别的地方吃香,但要是在京城,跟个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蚂蚁似的。
      魏衔青敲破脑袋都不会料到上来的会是自己的弟弟,站在他一旁的同僚本在后面听得起劲。

      不管是宁知弦、霍翀还是顾明允都与他无关,听个响就好,上面人在做法,自己没必要冲上去给他们当炮灰,日日拿好自己的俸禄便可。
      中庸,也不失为为官之道。

      “这是你弟吧,我看着蛮像的,”同僚露出了然的神色,不着痕迹地将魏衔青往里堵了堵,附在他耳侧小声,“能否给小弟我透个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这般田地了,没必要再嘴严,让我听个尽兴。”

      魏衔青后槽牙都快咬烂:“我不认识他。”

      天杀的,出这么大事都不知道知会他一声,还真是他的好弟弟,现在谁都会认为魏氏同宁知弦以及宁纤筠早有交际,如何还能缩在角落里以求平安度日。

      并非是位高登重才是好的,素日来那些烈火烹油的例子看得还少?
      魏长昀哪来的狗脑子跑出去逞英雄。
      山雨欲来风满楼,魏氏一族怕是一时难以安稳。

      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宁知弦身上,一边是京城里最早流传的言语,一边又是自家弟弟和他来往后吹得一连串的彩虹屁。

      希望你最好真得是清清白白,不要做那些毁人清誉的勾当。

      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朝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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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12月忙完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有人收藏了主公,我尽量也去给主公打个稿,思路要多点话加上主公收藏也还行,我可能也会开,但大概不会写太快。 ③师姐如果稿件打好了,更新会和悬月一样,后期一天一更。 ④长篇和短篇写起来感觉不太一样,悬月我是写了两个月不到,长篇要写的话人物会更多,目前我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过签文写的非常混乱,还有很多是可以学习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