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海》石榴煮酒

41、第 41 章

　　箱子，破旧的箱子。
　　黑压压的喇嘛看着他，漆黑的佛像看着他，看着白色的白熵，像是要被这黑色的潮水淹没一般。
　　然而白熵却并没有在这黑色中沉沦，他静静地站在箱子的面前，在上师高傲又怨毒的视线中，只是轻抚了抚箱子。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马上坐上去，因而平静地将目光转在了上师的身上。
　　“我想请问一个问题。”
　　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依旧平静，他似乎并不能感知目前的危险一般。
　　上师已是势在必得，不过一个小小的问题，他倒是也没有要为难白熵的意思，便道：“请讲。”反正，白熵马上就要成为巴姆了。
　　白熵并不为自己那一眼可见的未来而悲伤，他只是思索地垂了垂眼帘，道：“敢问上师，可是知道鹭州维礼学院。”
　　他不像是在询问，反而像是已经确定了上师的回答。
　　陆宴在旁边听得心中一紧，他明白白熵的意思，以至于手指都攥了起来。
　　因为这个问题，上师眼中的光似乎有一瞬间迟疑了。他并没有马上对白熵的问题回答，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露出鹰一般的犀利视线，像是在审视一般，半晌，才道：“老朽，并不清楚。”
　　可这句否决，却忽然招致了旁人的大喊。那一直躲在角落中的郑商人不知为何激动了起来，甚至狂妄地指着上师，道：“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就是那里的老师！我在你那里上过课！”他言语激动，可话音刚落，他的眼眸中又有了几分迷茫的狐疑，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一样。
　　“不对啊，什么老师……我在哪儿认识的他？”
　　郑商人的记忆又错乱了起来。
　　白熵看了看郑商人的失态，并没有惊讶的意思，他反而又看向上师，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不是。”上师优雅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上师又是如何同他相识的？”白熵显然不肯放过，又换了一个方式问道。
　　上师似乎早就有了答案，回答道：“他来此经商，经常来我们这里听道，也是我们的学生。”
　　学生吗？
　　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在分析着，道：“如此，上师这里可是有过一位名叫马霄的学生？”
　　名字似乎引起了什么连锁的反应，窗外的风雪仿佛一瞬间从缝隙中钻了进来，摇曳着墙上那些鬼魅一样的影子。
　　上师的脸上仿佛结上了一层冰霜，他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似乎觉得有些忌讳，却还是道：“不，她不是我们这里的学生——”
　　“她是巴姆。”
　　果然如此的回答，白熵倒是并不意外，又追问道：“后来她去哪里了？”
　　追问似乎让上师的记忆终于有些松动起来，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却还是固执地回答道：“她跑掉了。”
　　“跑掉了？”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意料，白熵并不相信，继续问道：“是如何跑掉的？你们把她抓回来了吗？”按照这里的规矩，被判定为巴姆的人，不可能逃得掉。
　　然而上师似乎不愿回答了，他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道：“难道这位先生也想逃跑吗？”说着，他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要白熵坐到箱子上，“先生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成为巴姆并不是如何丢人的事情，只要先生可以接受我们的净化，先生也可以成为明妃，万世长存。”
　　白熵才不会相信那些所谓“净化”的鬼话，他依旧站在箱子前没有动，眼底的电子数据似乎还在计算什么。显然，他也并没有听上师的话，只是兀自道：“如果我也逃走了，你们会怎么做？”
　　敏感的问题令人倒吸一口冷气，陆宴紧张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拼命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屏气凝神地听见上师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传来。
　　“那自然，是要进行，‘巴姆狩猎’了。”
　　那或许是一场至关重要的神秘仪式，以至于在上师说出来这几个字的瞬间，整个房间里的风似乎都紧致了。一种如同死亡的沉寂在房间里蔓延，就连烛火的光都微弱了几分，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到来。
　　如同鬼魅过境，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而不过片刻，一阵古怪的咯咯声，最先打破了这片死寂。
　　“咯咯、咯咯咯……”
　　那像是什么陈年旧物拼命挪动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好似在躲避什么一般。显然，这并不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而白熵对这个声音却分外熟悉。
　　“咯咯咯……”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锁定了声音的来源，警惕地抬起眼，看向眼前那尊漆黑的佛像。
　　幻境中，这漆黑的佛像就是发出这样的声音，从而活了过来。
　　白熵的电子数据一时间以为自己再次进入了幻境，然而身边的上师却同样将目光落在了那漆黑的佛像身上。更不论那些喇嘛，身后的陆宴和江沐渊，还有那惊恐中的郑商人。所有人，这宴会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漆黑佛像发出来的声音！
　　不是幻觉！
　　白熵一瞬间就确定了情况的不同。而他身后的陆宴更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危险的情况，当即两三步便跑了过来，一把拽住白熵的手腕往后跑去，嘶哑道：“危险！快离开这！”
　　几乎伴随着他的声嘶力竭，一道崩溃的裂痕，从漆黑佛像的脚下崩裂出来。不过眨眼之间，这惨白的裂痕，势如破竹一般蔓延到了漆黑佛像的全身，割裂了它的身体，分崩了它那张狰狞的面孔。
　　它绿松石的眼睛也裂开了，映出上师惊恐万状的表情。
　　下一瞬，只听一声轰然巨响，这漆黑佛像不知何种原因，从里面炸裂开了。碎裂的泥块和木屑，如同雨点一般在宴会厅里落下来。
　　而几乎是出于呵护的本能，陆宴一把将白熵抱在怀里，用宽阔的后背，挡住了砸向白熵的杂物。
　　“陆先生！”白熵顿时焦急起来，他的电子数据一片困惑地震荡。可他还来不及去检查陆宴有没有受伤，另一种陌生的声音，却如同地震一般袭来。
　　“轰——”
　　整个宴会厅的地都在震颤，连着那些微小的碎屑杂物，都在因为某种莫名的力量而战栗。
　　黑压压的喇嘛们惊惧起来，他们那坚不可摧的黑暗，似乎要被什么冲破了，要被什么打散了。而那上师更是满面扭曲的惊恐，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取代了漆黑佛像的高大身影。
　　摇曳的烛火勾勒出一个庞大的影子，就连壁画上的佛像，似乎都要跪拜在它的脚下。
　　阴影笼罩之下，陆宴忍着后背被砸的酸痛，倒吸一口气拉着白熵往后面又退了好远，这才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去看。
　　漆黑的佛像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从那废墟中爬出来的，反而是一个鲜活的，披头散发的魔女。
　　它同此前的佛像一样，通体漆黑，面目狰狞，身披璎珞。只不过，相比佛像而言，它拥有更加明显的女性特征。它的身体也不是泥塑的，而像是用血肉构造的活的灵物。它巨大的绿色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上师，像是狩猎者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一样。
　　刚刚还在狂妄的上师，哪里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浑身都颤抖起来，脸色惊恐，写满了对生的渴望。他甚至向着魔女虔诚地双手合十，如同祷告，如同祈求一般，希望这残暴的魔女能放他一条生路。
　　然而魔女已经被激怒了，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拥有锋利长指甲的大手一挥，一把将上师攥在了手心里。
　　上师发出凄惨的声音，所有喇嘛都惊恐起来。他们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无头的苍蝇，又像是没了目标的蚂蚁，无序地在地上混乱起来。
　　上师哪里还管的上那些喇嘛，他惊惧地尖叫着、挣扎着、捶打着、咒骂着，他用尽了全部的手段和力气想要从这魔女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可魔女攥着他就像是攥着一条虫子，它将上师高高举起，张开了那张尖牙密布的血盆大口。
　　“别看！”
　　陆宴瞬间反应过来，几乎就在他蒙住白熵眼睛的时候，上师从魔女的手中坠落了。
　　死亡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骨头与血肉被摩擦、扭曲、分解的声音。
　　不需要视觉的辅助，在一片黑暗中，白熵依旧能分析出那令人恐惧的现实——
　　上师，被魔女吃掉了。
　　这似乎能让人联想到，贡布的□□，是不是也是这样被它吃掉的……？
　　窒息与冰冷伴随着喇嘛们的尖叫声传来，这些丧失了主心骨的附属品们，显然再也找不到自己在寺庙中的位置。他们乱窜着，蜂拥着，想要从这狭小的宴会厅里逃离。
　　可他们似乎太聒噪了，魔女露出厌烦的表情，它吼叫着，巨大的手掌狠狠一拍，几个来不及逃窜的喇嘛，便化成了它掌下的一滩蚊子血。
　　“这是什么东西？这就是马霄的精神体吗？！”
　　混乱中，江沐渊实在无法分辨眼前的情况，他似乎想要冲出去应对，可精神体不在身边的状况，又让他犹豫不决。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显然连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都没有分析出来。
　　倒是陆宴被这一声惊醒了，他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白熵推向江沐渊的方向，与此同时，他的手掌一翻，凝出一只张扬的火凤来。
　　江沐渊自然关切地拉住了白熵，然而白熵却向陆宴的方向挣扎站了出来。
　　“陆先生？！”白熵想要去拦，“我尚不能确认这是什么，如果是马小姐的精神体，您极有可能伤到她！”白熵自然还是关心那些人的。
　　陆宴的面孔被火凤的光亮照亮，他倒是比那火焰冷静，看着白熵的忧虑，安抚道：“我自有分寸。”言罢，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魔女尚在应对那些扰人的喇嘛，余光中瞧见一抹红色当头落下。它反应不及，被这火焰刺中了脸颊，滚烫的刺痛顿时让它更加愤怒起来。
　　它嘶吼着，挣扎着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从废墟中抽离了出来。这是比佛像更加壮硕的身体，拥挤在这矮小的宴会厅里，天花板和地板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对于陆宴的骚扰，它显然非常不满，它的大手在空中挥舞，像是打苍蝇一样，想要拍死陆宴。然而陆宴的反应能力比它更加优秀，魔女未曾伤害他分毫，自己身上反而伤痕累累了。
　　它顿时不爽起来，哼哧哼哧地怒目瞪着抓不到的陆宴。
　　可不过片刻，它的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什么吸引了。
　　那是颤颤巍巍躲在那里的郑商人，他显然已经吓坏了，浑身颤抖地坐在地上，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或许正是他的这份怯懦和恐惧，以及他特别的身份，像是灯塔一般吸引着魔女的视线。
　　郑商人也知道自己正被注视，他呜咽一声，身体更加颤抖了。
　　魔女绿色的眼睛审视着他，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时候，却已经被陆宴洞察了它的目的。
　　看着还在那里瑟瑟发抖的郑商人，陆宴猛地飞身前来，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恨铁不成钢地道：“还愣着，不想活了吗！快跑！”
　　可那郑商人已经被吓得动都不敢动了，即便被陆宴拽起来，慌乱的双腿却似乎连走路都不会了。
　　魔女怎么可能平白看着自己的猎物被人抢走。它怒吼一声，巨大的手掌猛地拍在地板上。
　　脆弱的地板早就岌岌可危，哪里还扛得住这一掌的威力。陈年的砖石梁木瞬间断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郑商人本就慢了一步，坑洞塌陷之下，他自然惊叫着往下陷落。
　　陆宴本能地想要拉住他，可他肥胖的身体，加上重力的原因，即便陆宴的臂力比常人更优秀，骤然之下却只觉得手臂一震，再没能拽住郑商人。
　　郑商人惊恐地落了下去。不过他的惊叫声并未落地，便被一只漆黑的大手抓在了手里。
　　魔女接住了他，将他攥在了手心里。
　　猎物到手，它自然很是满意，看着一洞之隔的陆宴一行人，它吼叫一声，当即一个转身，撞开了碍事的墙壁，在一片坍塌之中，往寺庙的深处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