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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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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晓兰把那张名片夹在日记本里,像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名片上烫金的"陈羽"两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下面是"城羽服装设计工作室"和一串电话号码。她轻轻抚过那些凸起的字体,然后迅速合上本子,塞到枕头底下。
"姐,你看!"许晓梅推开门,手里举着一个小塑料袋,"老板今天发奖金了,五十块!我买了排骨,咱们炖汤喝!"
许晓兰看着妹妹兴奋的脸,额头上还沾着面粉,心里一阵酸楚。十六岁,本该是在教室里读书的年纪。"你先洗洗,我来做饭。"她接过袋子,摸了摸妹妹粗糙的小手,上面有好几处烫伤的痕迹。
"不行,你今天头还疼呢。"许晓梅把姐姐按在床上,"我跟着王师傅学了怎么煲汤,他说我有天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狭小的空间里很快飘起肉香。许晓兰靠在床头,听着妹妹哼着跑调的歌,翻开那本从旧书摊淘来的《服装设计基础》。书页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被虫蛀了,但她如获至宝,一有空就钻研。
"吃饭啦!"许晓梅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碗,汤面上浮着几粒枸杞,"王师傅说这个补血。"
许晓兰喝了一口,咸得发苦,但她笑着点头:"真好喝。"她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什么,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纸袋,"给你,生日礼物。"
许晓梅打开一看,是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还绣着几朵小花。"这...这很贵吧?"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厂里的边角料做的,没花钱。"许晓兰轻描淡写地说,没提她连续加了三个晚上的班,用废料偷偷练习,才做出这件像样的衣服。
许晓梅把脸埋进裙子里,肩膀轻轻抽动。许晓兰知道她在哭。明天是妹妹十七岁生日,也是她们离家三个月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许晓兰顶着烈日站在工厂门口,额头的伤口还隐隐作痛。红姐叉着腰在车间巡视,看到她就皱起眉头:"慢吞吞的,这个月绩效还想不想要了?"
许晓兰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缝纫机旁已经堆了高高的布料,今天要完成五百件T恤的下摆锁边。她深吸一口气,踩下踏板。
中午休息时,其他女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饭聊天,许晓兰独自坐在角落啃馒头。自从上次她不小心听到红姐说"乡下人就是手脚笨"后,就再没试图融入她们。
"听说今天陈设计师要来。"一个女工压低声音说,"好像是为了秋季新品打样的事。"
许晓兰耳朵竖了起来。自从上次诊所一别,她再没见过那个帮她付医药费的男人,但那张名片已经被她摸出了毛边。
下午两点,车间突然骚动起来。许晓兰抬头,看见厂长陪着林嘉伟走进来。他今天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批样衣要得急,大家辛苦一下。"厂长拍着手说,"陈设计师会亲自监督。"
红姐立刻迎上去,腰弯得像虾米:"陈设计师放心,我亲自盯着,绝对保质保量。"
许晓兰把头埋得更低,手指在布料间飞快穿梭。她能感觉到红姐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像是在警告她别出差错。
"这件领口处理得不对。"陈突然停在许晓兰旁边的工位,拿起一件半成品,"设计图上是圆领,怎么做成V领了?"
那女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许晓兰瞥了一眼,鬼使神差地开口:"是...是纸样裁错了,我昨天就发现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红姐的眼神像要杀人。陈羽转头,目光在她额角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笑了:"是你啊,伤口好些了吗?"
车间里一片寂静。许晓兰感觉脸烧了起来,只能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陈羽问。
"许...许晓兰。"
"许晓兰,"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你说纸样裁错了,有证据吗?"
许晓兰咬了咬嘴唇,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做好的样衣和设计图复印件:"我按原图重新裁了一件,您看..."
林嘉伟接过,仔细对比后脸色沉了下来:"确实错了。"他转向厂长,"这批纸样全部作废,重新裁。"
厂长擦着汗连连点头,红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陈羽临走时,在许晓兰的工位前停下:"下班后能留下来一会儿吗?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许晓兰愣住了,直到红姐掐了她一把才反应过来:"好...好的。"
整个下午,车间里的气氛诡异极了。女工们看她的眼神充满好奇,红姐则时不时"路过"她的工位,故意碰翻她的线盒。许晓兰的手抖得厉害,连续扎了好几次手指。
下班铃响起,工人们鱼贯而出。红姐临走前狠狠瞪了她一眼:"别以为攀上高枝了,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
许晓兰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车间里,心跳如雷。脚步声由远及近,陈羽拿着一叠图纸走了进来。
"抱歉,开会晚了。"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你懂服装制版?"
许晓兰摇摇头:"不...不懂专业制版,就是经常看设计图和成衣对比,慢慢摸出点门道。"
陈羽笑了,眼角泛起细纹:"那就是天赋。"他展开图纸,"这是我设计的秋季新款,但打样总是不理想,你能看出问题吗?"
图纸上是件连衣裙,线条流畅优雅。许晓兰小心地摸了摸纸面:"腰...腰线这里,如果下移两公分,会不会更好?我们村里姑娘腰长,这样穿显比例..."
她越说声音越小,生怕自己班门弄斧。但林嘉伟眼睛亮了起来:"有意思。"他拿起铅笔修改起来,"你平时自学设计?"
"就...就看看书。"许晓兰不好意思地掏出那本破旧的《服装设计基础》。
陈羽翻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这书太老了,技法都过时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精装书,"这本送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现代服装设计与制作》,崭新的封皮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许晓兰不敢接:"这...这太贵重了..."
"就当谢谢你今天发现纸样问题,帮我们避免了损失。"陈羽把书塞给她,指尖有一瞬间的触碰,许晓兰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他们又讨论了几处设计细节,直到保安来锁门。走出工厂时,天已经黑了,陈羽坚持要送她回家。
"不用了!我...我妹妹在等我。"许晓兰慌忙拒绝,她不能让他看到那个鸽子笼一样的住处。
陈羽没有强求,帮她叫了辆出租车,预付了车费。关门前,他突然说:"许晓兰,你有考虑过系统学习设计吗?"
许晓兰僵住了。学习?她连明天的饭钱都要精打细算,哪敢想这些。"我...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她勉强笑了笑。
出租车驶离工厂,许晓兰抱紧那本新书,眼泪无声地滑落。窗外,城市的霓虹像流星一样掠过。
回到家,许晓梅已经睡了,桌上留着饭菜和一张字条:"姐,生日快乐。我帮你许了愿,一定会实现的。"许晓兰这才想起,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十九岁,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但有妹妹熬的红糖水和这本沉甸甸的书。
她轻轻翻开扉页,发现林嘉伟写了一行字:"才华不分出身,坚持终见光明。"字迹潇洒有力,像他的人一样。
第二天一早,许晓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张婶叼着烟站在门口:"楼下有人找,开小车的,说是你同事。"
许晓兰心头一跳,胡乱套上衣服跑下楼。陈羽靠在一辆银色轿车旁,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许晓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洗得发白的睡衣,头发乱得像鸟窝。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他递过一个纸袋,"厂长让我送新的纸样去工厂,顺路...这是早餐。"
纸袋里是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许晓兰接过来,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鼻子发酸。
"上车吧,我送你上班。"陈羽拉开副驾驶门。
许晓兰犹豫了:"我...我还要等我妹妹..."
"那一起。"陈羽语气轻松,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许晓梅下楼时,看到姐姐站在一辆闪闪发亮的轿车旁,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一路上,她像只好奇的小鸟,东摸摸西看看,被真皮座椅的触感震惊得哇哇叫。
"姐,这车比村长家的拖拉机舒服多了!"她天真地说,惹得陈羽笑出声。
送完许晓梅,车内安静下来。林嘉伟打开音乐,是许晓兰从没听过的钢琴曲,温柔得像流水。
"你妹妹很可爱。"他突然说,"你们...来城里多久了?"
"三个月零四天。"许晓兰脱口而出,随即有些窘迫。
陈羽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车停在工厂门口时,他说:"我每周三下午会在设计部,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许晓兰点点头,心里却知道她不会去。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次偶遇就像灰姑娘的魔法,十二点的钟声一响,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果然,一进车间,许晓兰就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红姐阴阳怪气地说:"哟,我们的'设计师'来了。"几个女工跟着窃笑。
许晓兰默默走到工位,发现缝纫机被人调过了,针脚怎么都走不直。她咬着牙重新校准,手指又被扎出了血。
中午,她去洗手间,听到隔间外红姐的声音:"...不就是长得清秀点,陈设计师能看上她?听说住张寡妇那儿的城中村,啧啧..."
许晓兰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回到车间,她发现那本《现代服装设计与制作》被人扔在了地上,封皮上沾满了机油。
她蹲下身,用袖子一点点擦干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硬是没掉下来。下班后,她破天荒地没加班,而是直接去了许晓梅工作的面馆。
面馆里,许晓梅正被一个醉汉纠缠。"小妹妹,陪哥哥喝一杯..."那人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许晓兰冲上去一把拉开妹妹:"你干什么!"
醉汉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人。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姐妹俩面前——是面馆的王师傅,他手里还拿着擀面杖。
"要闹事出去闹!"王师傅声如洪钟,醉汉悻悻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许晓梅一直发抖。"那个...那个人经常来,老板说顾客就是上帝,让我忍着..."她抽泣着说。
许晓兰紧紧搂住妹妹:"明天就辞职,我们再找别的工作。"
"可是...钱..."
"有我呢。"许晓兰故作轻松,"厂里最近加班费高。"
那天晚上,许晓兰等妹妹睡着后,偷偷翻开林嘉伟送的书,就着走廊的灯光如饥似渴地读着。她在笔记本上画满了设计草图,有给妹妹的围裙,有给母亲的保暖内衣,还有一件...一件男式衬衫,袖口绣着"LJW"的缩写。
她轻轻抚摸那几个字母,然后迅速合上本子。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城市上空,那么亮,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