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银龙金鱼

23、第 23 章

　　其实赵兰辞是很心虚的。

　　因为应雪晴说中了，他要偷偷去见段无秋。

　　他把那枚玉珠送到耳边的时候，有一个声音竟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栖灵君，对么？”

　　那个声音，和他在终南幻境中听到的一模一样，正是他那位家世煊赫的天之骄子大师兄，段无秋。

　　趁着应雪晴因凡人之喜而慨叹的时候，那个声音从玉珠里幽幽地透出来：“我一直单独想和你聊聊。”

　　赵兰辞在心里咬住下唇，他不知该不该答应段无秋，那意味着他要把应雪晴支开。这传音的密信想必只给了他一个人，因为周遭一切如常，赵兰辞必须要在应雪晴注意到的瞬间做出选择。

　　他最终还是和雪晴公子兵分两路，虽然应雪晴看上去没那么好糊弄。他太想知道段无秋到底想和他说什么，如果错过可能这事就永远搞成一桩糊涂案，也许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还不愿相信那个设计害他、害谢家的罪魁祸首就是曾经风头正盛、师门所有人都尊敬的师兄。

　　时间已近卯时，天边泛起胭脂似的云霞，打醮的队伍走出了风清观的大门，林路之与一行弟子御剑飞行，在神像两旁护送，红绸彩幔早已在道路两旁的天棚上支起，飞花碎叶如雨一般从天上洒下。路边的商铺已开了门，即使是那些不卖早茶的摊子也有人出来看热闹，道路两旁的窗格里也挤满了睡眼惺忪的人，人们看着神像即将游遍整个京城。

　　路边的房顶上，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不着痕迹地跳了下去。

　　赵兰辞混在人群中，把翡翠玉珠扣在自己耳蜗中，段无秋却没再发来什么指示，赵兰辞几乎是一步一观察，忽然，一个巨大的狐狸面具不知从哪个角落绕出来，和他鼻尖对着鼻尖。

　　“呀！”赵兰辞本就精神紧绷，被这大傩面一吓，差点一巴掌呼上去。

　　“今天就别打了！”狐狸面具说着，动了动，被掀起来，露出后面的脸。

　　赵兰辞定睛一看：“绛老板？怎么是你？”这不就是那天鹂声台那个红衣女人吗？

　　他顷刻反应过来：“我不想和你起冲突。”他故意没叫段无秋名字，试试能不能诈出点消息。

　　“你要去见段公子么？”绛老板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掌风问道。

　　“你认识他？你要做什么？”赵兰辞不动神色地左右看看，这周围实在不好火并，人越发多了，做生意的店家正陆续苏醒，把店门一个个打开来，摆放些桌椅板凳，还有些卖豆浆、糖油饼、焦圈、芝麻酱烧饼的推车，赵兰辞不愿砸人摊子。

　　“别看了，”绛老板不耐烦地说，“你还真安心当街打架呀？人这么多，把人家摊子砸了，让别人半辈子嚼谷变西北风？”

　　赵兰辞的表情反而缓和了些，这绛老板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草菅人命恶贯满盈。

　　“得啦，我有话就直说，我就是来接你的。”绛老板说道，还晃了晃手里的狐狸面具，“面具不错吧，昨天趁着打蘸的市集买的，才五文钱。”

　　“五文钱能买到这么大的，挺实惠。”赵兰辞本能地接茬，那面具确实不错，漆得发亮，他很快反应过来，正色道，“我没时间和你东拉西扯，把我的拜帖还给我，还有，谢家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晓得，那你得去到段公子面前去说。我只负责带你过去。”绛老板一边走一边说着，“吃早点了吗？”

　　赵兰辞看到旁边的肉包子蒸笼，摇了摇头，幸而身上还有点碎灵石，这里又是华京，那卖包子的小贩倒也肯收。他买了两个肉馅的，递给绛老板一个。

　　“你和那些修仙的挺不一样，”绛老板接过包子，眉开眼笑，二人之间气氛缓和了些，“怪不得段公子老想找你。”

　　“你和段无秋也挺不一样。你们为何在京中开戏班子？”赵兰辞捏着包子说。

　　“那是假身份，我本来想趁你们去玩，混进鹂声台把你绑走的。”红衣女人说，“段公子改主意了。”

　　“所以现在是要请我？”赵兰辞有点想笑，还没见过“先兵后礼”的。

　　“是，你叫我罗炽就行。”

　　罗炽……赵兰辞倒是认识另一个姓罗的，现在恐怕正在风清观里和人类小童玩呢。

　　“你也是修士？”赵兰辞问道。

　　“不是，我是妖，我为段公子做事而已。”罗炽说。

　　赵兰辞那种爱管点闲事的劲头又上来了：“你明明心怀善念，也能体恤他人辛苦，为何要为段无秋做事？你可知我们一路过来，曾受段无秋……”

　　“可以了可以了！”罗炽捂住头顶，好像她的耳朵长在上头，“你生成一个四肢健全有修仙灵根的道士够幸福了，又知道什么！”

　　罗炽把那个包子举起来，递到他眼前：“我问你，这一个包子，要如何获得？”

　　赵兰辞怀疑地瞧着她，接过包子沉吟道：“要想做包子，先要有面和肉，面是小麦磨成的粉，光是面粉还不够，还得是精面；肉也不能是猎户打来的野猪肉，必定是有畜牧人家杀了猪才能送到城里屠户开的肉铺来贩卖，除此之外还得有油，猪油也得用肉皮熬出来，这里面的配菜有笋丁、大葱，是从地里长的。更别提盐和糖，需要更多工序，还得由人把盐运到京城，那又要提到一群人，即各地官员。做的时候也要有人连夜起来，砍柴烧水，把包好的生包子放进笼屉里，蒸上一个时辰，还要有人清晨就推着车进城，避开清晨时分城门口堵成一团的车马，才能把这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送到我们眼前。”

　　“你果然不像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修士，一天到晚就知道满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罗炽笑得眼睛弯弯，“我们刚才买到它只花了三文钱，一点灵石沫子，可是妖怪呢，一个住在山里的小妖怪，光是种出麦子就难于登天了。”

　　赵兰辞看着那个包子，好像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

　　“华京城里，甚至整个人间，除了包子，还多的是比这更好的好东西，可是那些也都不属于我。”罗炽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不知是释然，还是苦涩，“我不想再回山里去，我想天天吃包子，所以我听令于段公子，你能明白吗？”

　　赵兰辞看着她的笑容，背对着华京天空中漫天的红绸彩缎和绚烂云霞，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同病相怜的酸楚：“我修真那时，也是这样想的。”他想天天衣云霞，披锦绣，不着黄土，在空中御剑飞行，天地无拘。可结果呢？

　　“明白就好。”罗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所以别为难我，我要带你去见他。”

　　赵兰辞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他低头一看手里那个包子，一股异常的香味向他袭来。

　　中这家伙的招了！

　　他只看到罗炽把那个大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盖，背起他就跑了起来。

　　“都和你说了我跟你去，为何还要使计迷惑我！”赵兰辞毕竟飞升了，还不至于被这点妖兽惑术迷倒，一开口便糊了一嘴妖兽皮毛。

　　“这样多快啊！”罗炽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她愿意背就背吧，赵兰辞被这妖女异常的思维方式弄得有一种熟悉感，好像有个与她同姓氏的山神行吏也是这样天马行空。

　　罗炽带着他七拐八拐，赵兰辞怎么也记不清到底是过了几个弯，经过华京大街小巷，几乎要迷了路。

　　赵兰辞忽地感觉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罗炽恢复成人身笑嘻嘻的脸，她从他脸上把那面具拿开：“小修士，上前去吧。”

　　他向前看去，他竟坐在一座静雅的庭院中，一汪池塘坐落在天井中央，小桥飞跃其上，就连柳树也微微躬身，似乎做着“请”的姿势。屋檐下雕刻燕子与仙鹤，廊柱上有牵牛枝纹，一切都精巧而华丽，不知多少工匠的劳作才撑起了房屋主人对美景的享受，回廊下竹帘低垂，伴随着风轻摇起伏，一如池上波光。

　　发丝一般飞舞的柳枝指向一个方向，在那华美宅邸的回廊下，坐着一个黑衣人，身着宽袍大袖，衣袍里垂下一只赤足，另一只脚盘在身下，随手捻一些鱼食扔进池中，引发那些肥美鲜艳的锦鲤争抢，而他足尖轻点水面，另一只手把玩着另一枚翡翠耳坠，黑发丝丝缕缕垂在木廊下如同墨在水里氤氲。

　　这样精美的屋室，猜也猜到了，这地方赵兰辞眼熟，应雪晴曾带他来过这附近，正是贵气袭人的金泉坊。

　　段无秋也正在此时抬眼看他，微微歪头，几缕长发从肩膀滑落至胸前，笑着开口：“这回怎的不唤我无秋哥哥了？”

　　“我何曾唤过。”赵兰辞在罗炽的示意下走上小桥，他看着那张记忆中的脸，仍旧和他做万众敬仰的大师兄时没什么分别，仍旧神采飞扬，不知到底堕落成什么样的魔，才会让一个人更加张扬利落？似乎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