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车未来迟》原上君

3、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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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时候起，姜未柳每周五都会收到一束向日葵，花束不大，但包装得很精致。她知道是夏辰送的，就像那把灿烂的伞，总是带着温暖的香气。她把花养在家里的玻璃瓶里，好像家里也有了阳光一样。每当一个人熬夜做表的时候，看见桌上明媚的花，就好像看见夏辰那张孩子气的笑脸，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舅舅舅母车祸过世后，他们那不成器的儿子拿了赔偿金似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虽然之前舅母对她也百般数落，但从没有刻意虐待，只要家里能吃得上饭，就一定有她的一个碗。姜未柳知道嘴上奚落是穷人们通常都有的一些病，他们生活不顺，怨气总要有口子发泄。以前姜未柳也不相信往事会淡然如烟，可如今，她早已爬出了那些贫苦的怨恨里。
　　所以每次清明和重阳，她都会独自去公墓看望，算不上和解，可能只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相连的血脉依然隐隐牵引着她，尽管那一端已经葬在土地里。无论如何，大家终究都会在墓碑上团圆。
　　这一次，姜未柳遇见了夏辰。墓地里安静得只有风声。他们都默契地一言不发。
　　等到走出墓园，是夏辰首先打破静默：“我来看我小姨。”
　　夏辰的小姨是私生女，她母亲病死后，经过多方协调，夏辰外婆接受了她进了家里的户口本。毕业后，外婆便逼着她嫁人结婚，但却被家暴，后来小姨离家出走，听说是疯了，再后来死于精神病院。
　　“这个故事确实很短。”夏辰轻轻说道，“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小姨和她母亲的报应，可是，最开始的混蛋难道不是我的外公吗？
　　“妈妈可以原谅外公，外婆可以在外人面前继续表现得和外公恩爱的样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小姨的母亲为错误付出了生命，可是为什么，所有的谩骂和灾难都要降临在小姨身上？如果她知道自己生来即是痛苦，我想她一定不愿见到这个世界。
　　“我不在这个城市长大，但每年暑假我都会回来和外公外婆住一段时间。只有小姨会耐心陪我玩无聊的游戏。她没有玩具，整天忙于家务，但还是会拣柳枝编各种小动物，全部送给我。
　　“外公外婆对我没有耐心，他们喜欢安静，各自在房间看书或者睡觉，我能感受到妈妈的童年多么单调无趣，即使她长成那样无聊刻板的一个人，我都能够理解她。但是我不是她的所有物，我有自己的看法。我从不觉得小姨是一个应该遭受这些苦难的女性，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践踏她的尊严。无论他们如何坚持自己的说法。”
　　姜未柳静静听他说完，他的语气恳切坚定，他总是一贯这样勇敢又自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张扬。像灿烂的向日葵，温柔而真诚。她忽然想起多年前，每次她放学路过一个街角时，那个总是在角落里用柳条编织玩具的疯女人。
　　女人穿得脏兮兮的，会拿枝条编玩具，对路过的人痴痴地笑。家长们皱眉护着孩子嫌弃走开。也会有大胆的孩子拿扫帚赶她，边赶边叫：“疯子！疯子！走！走走！”她依然痴痴笑着，双手递上那些小玩具，被孩子一下打掉得到处都是，她缩回吃痛的手，紧张地寻找那些散落的小玩具。
　　她像一只无脚鸟，哪里都没有她的家，只能在这世间一直飞，飞到筋疲力尽，死在土地里。
　　那时候姜未柳还小，只觉得这个疯子可怜，每次遇见都会把自己没有吃完的馒头分给她一点，女人也会给她塞一只绿色的小玩具。这似乎成了她们之间不宣口的默契。后来疯女人就不见了，而姜未柳也依然陷在贫穷的泥沼里，便也淡忘了。在底层挣扎的人之间的情谊就是这么脆弱轻薄，世间一点点不幸就可以压垮她们所有的温情连接。什么也守不住。
　　姜未柳沉思很久，抬起头来，却对上夏辰的眼睛，原来他一直都在看着她，永远是这样真诚温柔地看着她，亮晶晶的，像夏夜的星辰，明亮却不刺眼。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这样，姜未柳觉得他好像从未变过，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她忽然记忆惊醒似的，一下子睁大眼睛：“你是不是丢过一只棕色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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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
　　夏辰的脸上绽开笑容，带着阳光的香气，明媚温暖，他补充道：“姐姐，你上次忘记说了，你和那个小男孩抱着哭很久，到最后，你在花店门口拣了一支向日葵送给他。”
　　“可那是一朵都快要枯萎的花……”姜未柳回想起来。
　　“不会的，那朵花不会枯萎。我循着它的香气，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这里。我永远喜欢那支花，喜欢那个送我花的人。她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想要努力变得更好，我希望她看见我，能够永远都开心。”
　　夏辰笑着，很多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诸如那个下午，他心爱的小狗丢了，一路上他哭泣着请求了很多人帮忙寻找，只有那个瘦瘦小小的姐姐答应帮他。
　　诸如那个姐姐一直牵着他，他紧紧握着，舍不得放开。那是他在这个城市里获得的难得的善意，是他成长过程中有人坚定温柔地回应他的请求，并且信任他、帮助他的温暖。
　　诸如在咖啡厅的帐篷下躲雨的黄昏，那个姐姐用衣角帮他揩去脸上的泪痕，耐心温和地与他说一定能找到，他的内心升起的巨大平静与安慰。
　　诸如收到那支向日葵的时候，他能看见姐姐的脸上闪着金色的光。明明她也是个小小的孩子，明明她看起来也和过往匆匆的人脸上的疲倦没有两样，明明她也一无所有的样子，却愿意帮助他，愿意和他走过那么多缭乱的街角寻找，愿意在痛哭流涕后为他拣一支金色的花。
　　诸如之前的图书展上，姜未柳问他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城市，他嘴上回答的是喜欢这里，心里却想的是，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他的童年与母亲的童年别无二致，冷淡的家长，严苛的要求，孤僻的环境。总是在搬家，没有朋友。原本他也应该长成和母亲一样的人，对一切都是冷静刻薄的，可他却拥有了那朵向日葵，一切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他一路走过来，努力地念书，努力地独立，想要拥有守护一切的能力。姜未柳曾经问过他小时候的愿望是什么，他说的是希望快点长大。他要变得强大而温暖，去勇敢地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现在啊，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姜未柳抱住他，她兀的想起那场剧本杀，想起那时夏辰便深情温柔的眼神。这一次，她感受到了那个情感本作者的高明之处，她忽然觉得很想流泪。
　　原来在那些她贫困、卑微、敏感的阴暗少女时光里，一直有一个人默默无闻而热烈地深爱着她，努力向她奔赴而来，为她展示所有的赤忱和勇敢，给她向前和面对失去的勇气。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她。她就是一个美好的、值得被爱的人。
　　夏辰也紧紧抱住了她，像抱住生命中的所有的圆满与光明。他默默地想，幸好，我没有来迟，我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说

　　很久之前写的一个重逢的故事，带着向日葵的香气。
永远热爱勇敢善良的人和情有独钟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