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湖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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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语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只是从没有人说明这里指代的究竟是怎样的山、如何的水。
不过根据所谓的“逝者如斯夫”、“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里的水大概指的是争流向前的活水；哪怕是湖水，但写其平静好似“白银盘”也没什么意思，诗人总还是要来点“白雨跳珠乱入船”，动静结合起来才算佳句。
陈施为却不这样认为，不然他也不会在元旦的大清早离开自己温暖的床铺，跟着沈承庭跑到刮着冷风的湖边钓鱼。
没错，对方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为资深的钓鱼佬。
被冻得鼻尖发红、大脑麻痹，陈施为思绪放空：白茫茫一片，他想起科幻小说里某位主角坠入冰湖，在深入骨髓的刺痛中领悟到宇宙的原理；他想起儿时看过的守护者动画里的杰克冻人为了救自己的妹妹而沉入冰湖；他想起外太空来自不同国家的宇航员相互约定到贝加尔湖畔钓鱼。
如上种种，就是他不经大脑思考答应对方邀请的理由。
“你小心些吧，这湖面冻结实了么，万一掉下去我没法救你，沈大少爷不能怪我见死不救。”
穿着Arc’teryx冲锋衣和雪地钉靴、熟练整理着鱼竿的钓鱼爱好者闻言朝岸上裹成个球的小管家比了个“OK”，示意没问题；他接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扛起破冰打洞机器噼里啪啦一阵爆破，之后把两个小板凳往旁边一支。
“过来吧，可以开始了。”
现在应该吹湖风还是陆风？岸边的陈施为慢慢往湖心磨蹭。
如果他们现在在南方就好了，他可以撑一支船篙，带这个只知道钓鱼的家伙到湖心亭看雪。
环顾四周，一片寂静，呈现出教堂矢车菊深蓝色马赛克办琉璃色泽的天空中飞过一只渡鸟，他想，如此也无不可。
陈施为之前不知道韩剧里的男女主为什么总在钓鱼，也不懂小的时候自己的爷爷为什么要带着孙子看电视上的钓鱼节目。但很多事情本身就不能立刻获得答案，正如后来他才得知爷爷年轻时是钓鱼的一把好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赢来了一家人的崇拜目光。
时间是最有耐心的猎人，布好陷阱准备到最后一刻一箭穿心。
但几近亘古的寂静，总能激发人基因和内心深处的倾诉欲望。陈施为在板凳上晃着腿，还是没忍住问出藏在心底的问题：
“老沈，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一个问题已经问出来，另一个问题其实就在不言中。
沈承庭原本弓起的身子逐渐坐直、又慢慢靠在板凳后边的破冰器上，目光放得很远。
正当陈施为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又转向了发问的人。
“我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四下没有光源，显得放低声音说话的沈承庭仿佛从深渊里爬出的不明巨物，威胁着周边一切生命体，“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是个家族企业，各司其职；我留在这里，也符合我个人的期望。”
话说的这么模棱两可，显然有所回避，陈施为觉得猜谜也没什么意义，估计是有什么苦衷、要不就是尘封的伤口，一转身瞅着湖边干枯的蓬蒿和芦苇，背诵诗经必背篇目。
“我自幼跟着家里面的长辈长大，很少和父母见面；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我和家里面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保持着距离。同时大部分时候由家庭教师授课，所以和同龄人来往并不多。”
见对方似乎有意解释，陈施为反倒感觉不自在，此情此景颇像杀人灭口前凶手的宽宏大量，于是他撩起眼皮，默默注视着这个让他反复为难的家伙。
“不过这些不过是陈年芝麻烂谷子的琐事，在我正式进入预定的职业路径之前，家里人还是觉得我应该放松一下；我不知道去哪里，索性就到一般的高中待着。”
陈施为心里凉了半截，深觉自己的智商受到嘲弄：自己挑灯夜战的无数个夜晚连同自作多情的痛苦和付出，在对方轻飘飘一句放松里变成了个笑话；但话说回来，让之前那位奇葩老师走人的又的确是这个同其毫无干系的家伙，这难道也是一时兴起么。他无法理解，居然也只能尽力体谅。
毕竟是那个沈承庭，他踩着脚底的冰面、发出吱吱的响声，和其他人隔着如何的天堑都不为过，这算什么呢，自己还不如就当对方是尊被供在神龛里的无神塑像，省得操心。
一片沉默之中，被晾在一边的鱼竿传来动静，两人手忙脚乱，迎着清晨的第一抹曙光，钓上来一条有着红色尾巴的大鱼。
咯嘣一声，陈施为感觉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突然死了，他朝着沈承庭笑笑。
“是个好兆头，”哈气在他的睫毛上凝结出花一样的冰晶，阳光照过来闪耀出钻石般的光辉，“希望你未来一年都称心如意。”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句再好不过的祝福语，沈承庭感觉对方似乎话外有话，真实意图模糊不清，索性也同样奉还回去。
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小陈同学就会看小新耍宝来舒缓心情，今天也不例外。戳着手里抱枕，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明白自己是生的哪门子气：对方迈出坦诚的第一步，往常他应该高兴才对，现在却惴惴不安——是害怕差别太大么？
为什么害怕？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因为毕业和同学各奔东西而难过过，也从来没因为哪个同学家里的背景而对人家另眼相看过。一种不好的大胆猜想浮现在他心头——
天塌下来都能梦会周公的人都失眠了，自己不会对老沈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对方在自己的生活中无孔不入、自己对对方的过多关注，陈施为直接毛骨悚然。
不行，他的直觉给他画了一道简单粗暴的休止符，这对双方都不好，必须保持距离。
来不及考虑对方感受和想法，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沈承庭考虑过自己用保留的事实试探陈施为时对方会有的各种行为表现，但他没想过这位“实验对象”的反应如此出人意料：对方直接像鸵鸟一样躲起来了。
受到“不可抗力因素”影响，学生被要求居家学习，这使得两者一开始总是会“不期而遇”：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惦念着顶着夜色出来晨跑的人不多；但沈承庭很快注意到陈施为故意错开了两人跑步的时间：每天的微信步数依旧维持在稳定的数量，但就是不见人影。
这可不是他和对方分享部分事实的目的——把人吓跑了还怎么进行观察？
更何况，他轻点着笔尖，按照计划，如果在接下来这五个月内自己还不能写成对方意识情感形成的具体表现和原因，检察庭就会直接跳过对陈施为的公审和科学院审议，直接封存这一项目——彼时对对方而言，陷入无意识的沉睡都会是一种奢侈，更大可能是在无尽的循环中饱受折磨。
至少现在看来，他绝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陈施为身上，他值得更好的。
沈承庭思路也很简单——给出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直接邀请对方到可用的电影厅一起看本该公共重映的星际穿越。
陈施为不会放任自己一直一个人憋着，作为诺兰导演的忠实粉丝，他会拒绝自己，但不会拒绝诺兰。
这一招确实奏效，让陈影迷进退维谷：哪怕知道前面是挂着胡萝卜的陷阱，他也如飞蛾扑火；更何况，他站起身来，神色明灭变化，回避永远不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