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曲》晶莹的闪烁

1、第 1 章

　　虽是初夏时节，沉泉山庄却也是细雨霏霏，越发笼得烟光映碧露风凉。镜柳湖中千朵红莲亭亭出水，在明镜般的波面上随着轻风摇曳生姿。无数片圆菏承载着摇摇欲坠的水珠，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分外寒碧。
　　湖边的亭台楼阁，亦是精巧无双，只是阒无一人，在斜风微雨中沉寂着。与之相连的水榭游廊中，却隐隐传来清朗的吟诵声：
　　“修水浓清，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
　　锦鸳霜鹭，荷径拾幽萍。
　　香渡栏干屈曲红妆映、薄绮疏棂……”
　　“好一个‘荷径拾幽萍’，果然妙辞。”忽地，一个不同于方才的、颇有些清冷之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那自吟之声。
　　“灵风护法？”方才低吟的白衣青年有些意外地回身，便见一袭青衣当风而立，正是那位生性淡泊的左护法，遂淡淡道：“想不到足下也有如此雅兴。早闻足下精通笛艺，何不吹上一曲，也应了今日的景致？”
　　灵风微笑道：“赵公子见笑了——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灵风不才，既然公子开了口，那便献丑了。”
　　说着，二人在步入长廊尽头的湘兰亭。灵风倚栏而坐，便听得一缕笛音自他手中的紫竹管中袅袅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宛若天边寒月，枫桥凝霜，闻之久而断肠！
　　那正是一曲《梅花落》，当年江南第一歌姬叶凤遥便是以此曲名动四郡。曲中萦绕的一缕深意，曾使多少英杰才俊潸然泪下。
　　然而一曲未了，却见一个属下匆匆冲入，神色严峻，来不及喘一口气便单膝跪倒。亭中二人一怔，笛音随之戛然而止。
　　“禀公子，庄主紧急，请公子速回风云山庄！”
　　“什么！”白衣青年猝然起身，神色中的淡定瞬间一扫而光，“你为何不早讲？”
　　话音未落，他已出了山庄，上马疾如流星地奔出，转眼间身形已在百丈之外。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他快马加鞭，终于赶回了终南山。
　　“参见庄主！”未料，一进入庄内，众弟子和属下便齐齐跪下。他大惊：“你们这是……”
　　心中那个怀疑越来越明晰……难道，难道……他不敢开口询问，怕真的应了自己的猜测，但却又无法止住满心的焦虑。
　　“庄主，请里面说话。”右护法吟风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躬身而立，神色冷定如水——他一贯便是如此。
　　他定了定神，步入沉香阁。然而未及踏进门槛，却突然呆立当场——
　　阁中灵幡高挂，一色素白如雪，他的母亲一身缟素，伏在灵前恸哭不止——而那触目惊心地位于中央的，竟是一具檀木棺材！
　　父亲……那一刻，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一时间几乎站立不住。
　　“前任庄主已于昨天夜里因旧疾复发而仙逝……临终前留下遗命：因长子勇而无谋，故令二公子接任风云山庄第九代庄主。”吟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字一字，清晰入耳。
　　他默默立在当地，只觉胸中痛不可禁。终于，嗓子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将在地。雪白中的一点猩红，分外耀目。
　　见此，一旁默立的一位素衫女子按捺不住，意欲上前，却被吟风挡了回来。那女子微微不满地注视吟风，却迎上他示意的眼神，便立时站住了。
　　一片岑寂中，白衣的年轻人缓缓抬手，拭去了嘴角的细细的血迹。再开口时，声音已完全转为冷静从容。
　　“吟风护法，你去预备接任仪式。父亲的丧事，我自有安排。
　　“另外，我派庄主去世，赵湖上一些帮派必定计划乘虚而入。告诉众弟子，要多加防范，万不可放松懈怠。”他顿了顿，又低声道，“特别是，要小心天启教的人。”
　　“是。”吟风应道，躬身退出。那一刻，他的眉间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果然不愧是赵老庄主之子……

　　*****

　　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敲打着窗棂，连成一片淅淅沥沥的声音，笼罩着苍茫而辽远的大地。整个世界一片寂静，除了这单调的雨声，别无他物。
　　“啪嗒”，木头窗格被推开了。一双晶亮的眼眸在略显苍白消瘦的脸儿上活泛地眨动着，张望着，对这幅人们司空见惯的情景竟也兴致盎然，满怀新奇地观望着外面的世界，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风霜的明艳，任谁见了心头也会不禁一动。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有些突兀的命令打断了她专注的凝望。
　　“澜儿，你在做什么？我告诉过你，不准乱看。”
　　“哦。”被唤作澜儿的女孩苍白的小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不快的神情，但还是很不情愿地关上了窗户，转向门口。
　　——那个蓝衣男子正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那张脸可以说得上英俊，但由于面色淡漠而常常显露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此刻，他的眉毛因愠怒而立起，令人生畏。
　　“还有一年就要举行大典了，这时候就耐不住了么？难道你想让这么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
　　“我……错了……”女孩终于低下了头，从嘴里挤出三个字。但是任谁也听得出，她那声认错完全不是发自内心的，不过是为了应付而已。
　　然而蓝衣男子听到这句显然是敷衍了事的话，脸上的怒气却渐渐消散，呈现出一些从未有过的温和。
　　“澜儿，我想你也清楚——要成为霞衣，你必须与外界隔绝，摒绝一切私心杂念，静心修习九年。这个过程虽然寂寞，但却必不可少……要知道，你面对着十一个强劲的对手。”
　　“你八年前就告诉过我了。”女孩冷冷地说，眉目间竟也弥漫着一股令人心颤的寒意，仿佛方才那个单纯快乐的她在转身之时便已消散无形了。她年纪不过十多岁，同样冷漠的眼神在一身雪白素衫的映衬下，更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明箫教主，谢谢你的提醒。”
　　蓝衫男子叹了口气，没再与澜儿争辩。当他沉默时，表情中的一许温和又渐渐退去了。
　　“上回教给你的辟天十三剑中的前六剑，这些日子可否练习纯熟？”
　　“是的。”女孩面无表情地说。
　　蓝衫男子身子微微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雪亮的剑光瞬间划破了凝固的空气，突然间化作一道白虹，出其不意地向对面的女孩攻去！
　　澜儿指尖微动，长剑出鞘，剑身如蛇般摇摆不定地来回颤动着，面对对方的攻势岿然不动。明箫的剑已然递到了她身前，她不闪不避，轻轻拨开他的剑尖，反手一剑凌厉地削向他的左肩！
　　“劈天开日！”青衣男子一声清喝，“叮”的一声双剑相击，火星四溅，二人各自分开。
　　蓝色和绯色的身影化作一团光雾，观之令人目眩。

　　“澜儿，这剑法是谁教给你的？”楼内，在令人心悸的片刻沉默后，蓝衣男子捂住手腕，忽然一字一字冷冷问道，眼里有咄咄逼人的寒光在闪动。
　　“没……没有人教我……”女孩向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慌张，不敢抬眼看面前的人，“是……是我自己随便练的……”
　　“——随便练的？你随便就能练成灵心剑法么？那我的武功还真是大大不如你了。”显然不相信地轻笑一声，指着手上的长长的伤痕，明箫注视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神深不见底。“这么多年了，想不到……
　　“拿出来。”他一步步向她走近。
　　“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么？若非持有我教秘籍，你如何会这剑法？”
　　“我真的没有拿你的秘籍！”澜儿极力分辩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有……”
　　蓝衫男子的脸色却更为严肃萧杀，冰冷如霜，话语中带着狠厉的意味。
　　“这《灵心秘笈》，是教中至宝，仅为教主一人所持有，外人皆不知——倘若泄秘，偷窥者便要被一剑断喉。我手中的秘籍是前任教主临终前所授，然而数年前却已遗失。如此看来，那本秘籍，定然在你手上！”
　　“我……”
　　往昔温和的男子，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脸色铁青得吓人。他移开手，一行细细的血线如蛇一般从手腕上蜿蜒而下。
　　“倘若不会这剑法，你如何能伤我？”他盯着眼前的女孩，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疑惑不解，有被欺瞒后的愤怒，“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