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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昨夜西风凋碧树(二) ...

  •   “你太天真了,容陵,就算黎王趁机从私盐中中饱私囊,如今正值新朝,嘉兴帝还需黎王的力量扫清朝堂旧臣,就算你将它呈上御案那又如何?”

      终于将此事原委原原本本地讲出来,赵听澜像是卸去了所有气力般,“我也算你半个长辈,我真心希望你不要再管此事,当初宸王和太傅不愿意告诉你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不愿意你再涉这趟浑水。”

      “你知道嘉兴帝养私兵,”这一番言论让容陵彻底丢失了表面上风轻云淡的盔甲,噌的一声站起,抓住了对面的赵听澜,泛红的双眼中满是愤怒和不解,“那你为什么不和先帝说?!如果你说了……如果你说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赵听澜任他将所有的愤怒和恨意发泄在自己身上,苦笑道,“原来我们只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当黎王彻底信任我时……已经晚了……他们设下了一个惊天的网,不仅是对先帝的,还有当时远在西疆的宸王。”

      “西夏暴动只是一个诱饵,他们……意在先帝,只要掐灭了最后一个不定因素,调走宸王,控制了皇城,宸王就鞭长莫及,这天下就尽在他们囊中。”

      “坐拥天下为棋局,景王、黎王、宸王、容家、杨家、苏家皆为棋子,只怕这背后……”

      赵听澜神色愈发复杂,甚至于眼睛深处,瞳孔微颤,竟含着些许恐惧和忌惮,“有一个眼观天下、卧听风云的执棋人。”

      不想容陵却像是完全愣住了般,双唇惨白,颤抖着喃喃道,“......杨家?和杨家有什么关系?”

      赵听澜沉默了,颤抖的双颊暴露了他心中翻滚的恨意,“是杨昱......杨昱设局逼死的宸王。”

      赵听澜所说的每一句,都像一道道锋利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打碎那些镜花水月,那些凭空妄想,要让它破碎成一地的狼藉和苦寒。

      一股寒意于胸口肆意蔓延,散入四肢百骸,这具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了,艳丽的衣装下,是顷刻间冰封的心和残破的身躯,他听到他的灵魂,在渐封的时刻发出无可抑制的悲鸣。

      这具瘦弱的身躯如崩雪般失去了所有的依托,几欲摔倒在地,吓得赵听澜忙扶住他,才惊异于这句身躯的重量。

      “啊......呜......”

      散落的长发下,是他濒临窒息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难以自持的呜咽。

      像是竭力在发出声音,去寻求救赎。

      但,此身空空。

      ......

      赵听澜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抓住一个府中的下人就问,“倩倩和倾倾呢?!”

      下人被赵衍这个样子吓得有些懵,赵听澜看着他的样子心咯噔了一下,使劲地摇着下人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喊道,“她们在哪?!”

      “小......小姐刚从学堂回来,现在在房中......”

      赵听澜蓦地放开下人,急吼吼地就往自己女儿的房间里冲。

      看着房间里安然无恙的两个小人,赵听澜紧提的心稍泄,脚下一软,险些栽到,双手紧紧抱住她们,“还好......还好......”

      两个小孩子还有些疑惑,“爹爹......怎么了?”

      赵听澜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般,紧紧地盯着倩倩,“倩倩,你那根红色的发带呢?”

      “红色的发带?”倩倩歪着仔细地想了想,“哦,倩倩用发带换了糕点。”

      “糕点?”赵听澜猛地瞪大双眼,心底一阵后怕,猛地放开两人,出去就抓了个下人,“去!去给我找大夫!”

      半晌后,大夫摸着指尖的胡子沉吟一二,赵听澜紧紧盯着大夫的脸色,急得满头大汗,“可有中毒迹象?”

      “中毒?”那大夫一愣,奇怪地看着赵听澜,“小姐根本就没有中毒,只是近来糖吃多了,有些蛀牙......”

      “什么?!没有中毒?!”

      ......

      夏末的夜晚渐渐起了凉气,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寒意攀上殷红的衣摆,容陵缓步而行,头顶孤月淡照,踏着脚下的清辉,清瘦的的身影在地上拉出寂寥的影子。

      天悬萤火,整座京城只有零星几点灯火,这道如行尸,如走肉般的影子,在檐角挂着的昏灯下,穿过富丽堂皇的府邸,孤立水上的拱桥,纵横交错的小巷,漫无目的,四处游荡,就像没有归途的孤魂。

      “肃龙军的领兵权其实早就不在杨太尉手上了,先帝将太尉碰上了权力的至高点,三公之一,正一品太尉,金印紫绶,天下武官之首,统帅天下兵马大权,代价便是领兵的实权,现在的太尉府只是空有其表罢了,但是太尉豺狼野心,不甘于此,他想拿回肃龙军。”

      “天下平,则兵弃,天下乱,则兵兴,如今肃龙军镇守的北疆,北狄与大燕交好多年,多年不见兵患,天下安平,何须再有兵马?唯有兵戈再起,且满朝文武束手无策之时,这把当年沐血筑国的利剑才能再次出鞘。”

      “所以,才有的沧州之耻。”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什么大燕第一才子!容陵你不配为柳太傅的学生!身为宸王义子、容家之后,却无力为宸王伸曲!让他背负如此骂名,抱屈衔冤!如今竟还与仇人之子为伍!?”

      那日柳玄义正言辞、字字铿锵的话语同这夜的冷风一起,在耳边呢喃低语,容陵听着听着似乎觉得好笑,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整整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在别院的三个月,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对他心生感激,对他深信不疑,对他......

      这小巷子里猎猎的风,鼓起他身上这件华丽的锦衣,吹得他的双目酸涩,他拖着这具枷锁,牵着嘴角低声笑着,双目却空洞干涩,流不出一滴泪,就像是这颗冰封的心早已枯竭。

      .......他都做了些什么?

      嘶哑压抑的低笑,混在阴冷的风中,回荡在空寂的巷子里,惹起一阵狗吠。

      一旁的屋子似乎被这狗吠声惊醒,打开窗子点起烛灯,看着黑暗中又哭又笑的人,操着乡音骂道道,“疯子滚远些!”

      容陵被推搡得背后撞上了背后的土墙。

      束发早已不知去向,凌乱的长发胡乱飞舞,掩住了他的眉眼,他低着头,一身狼狈,倒真像一个借酒发疯找不到回家路的未归人。

      “晦气。”

      那人低啐了一声,“嘭”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哈......哈哈......”

      “容陵!你的大志呢?你的孝义呢?你的廉耻呢?都喂狗了吗?!”

      他的大志,他的孝义,他的廉耻,早就化为地上最低贱最无用的枯草,任人践踏了啊!

      “......容陵?”

      熟悉到就要刻入骨子里的声音。

      甚至不需要他抬眸去看,就能知道是谁。

      这命运啊,来的荒唐,相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却逃不掉。

      “你去哪了?”

      面前就是他疯了般找了几个时辰的人,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责备,不是质问,只是一句含着哑声的问句。

      面前传来衣摆摩挲的声音,就在一只手要拉住他的手腕之际,容陵后退了一步,让楚惊麟眼睁睁地看着那惨白的手,从他手心离开。

      指尖无措地蜷缩了起来,楚惊麟强扬起自己的语调,用他不擅长的轻快语气,问道,“怎、怎么了?”

      “是不是忘了回去的路?”

      “让我带你回去,好吗?”

      楚惊麟再次上前一步,又被容陵躲了过去。

      “我不想回去。”

      楚惊麟的嘴角一僵,“那、那我送你去顾府好吗?”

      “......”

      “去......去太傅府?”

      “......”

      “楚惊麟。”

      这是容陵第一次这样唤他的名字,冷漠,疏离,那颗晃荡的心,也随之一起,落入了无尽深渊。

      “放过我吧。”

      容陵低着头,头发掩住了他的表情,一半的脸都隐在了黑暗里,看不清喜怒。

      楚惊麟身形一僵。

      “言归......”

      容陵的双肩开始微微颤抖,咬紧唇,强将那喉间细碎的呜咽吞下,“放过我吧......”

      这一次,语气不再冷硬,疲惫无奈得像是在......

      乞求。

      小巷中长风乍起,像是瞬间吹远了他们的距离,又像是像是倏忽间化作一道竖起的坚墙隔绝了两人所有的联系,将所有炙热而滚烫的情绪封印在寒冰之下,逐渐冷却。

      他进不去,他亦出不来。

      楚惊麟踉跄两步,听得他的声音沙哑不堪,一股难以言喻的仓皇,涌上心头,就好像面前的这个人,就要化成风,他怕抓不住风的尾巴。

      “那你要去哪?”

      “去......”

      这是容陵第一次抬起头,看向他,月色盈满天穹,片片洒落他的眼底,流光四溢,他笑了起来,“去你们永远,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股熟悉的兰香,被这冷风吹散,就仿佛那个人从未来过一般。

      容陵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身体缓缓滑了下去。

      脸埋在了膝盖里,背靠角落蜷成一团,双肩剧烈颤抖,牙关卸出了气,漏出压抑的泣声。

      那些故作坚强,漫不经心,棱角傲骨,瞬间土崩瓦解,只留下这个怯弱自卑的灵魂,固执地坚守自己内心最后一点骄傲。

      他真的太累了。

      疲于去应对那些无端的恶意,疲于去回应楚惊麟的付出,疲于去支撑这表面的坚强。

      他真的、真的很想就此抛下身上的这一切,声嘶力竭地去问楚惊麟他该怎么做,怎么去对待自己的杀父仇人,又怎么有脸去见自己的父亲和老师。

      他真的很想和楚惊麟说,他没有那么好,他懦弱又无能,不值得楚惊麟为他做那么多,他没有那么了不起,让容钰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亦辜负了柳太傅的期望,所有凌云壮志、如斯才情皆付作笑谈,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但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亲手掐灭这抹最后的念想。

      明知不可能,那就让他,彻底结束吧。

      这样一来,或许他就不会再有留念的东西了吧?

      容陵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那汹涌的风,淹没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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