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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耀似炽夏中天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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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令牌是一则形如月牙的玉佩,上附着雕着碎花的银饰,几根链条坠着水晶。
容陵刚拿起,指尖一阵刺痛,下一刻殷红的血迹便染红了莹白的玉。
“嘶。”
容陵低声吸了一口气,放下了玉佩,指尖破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血珠涌了出来,沾满了手掌。
羽递过一块干净的方帕给容陵堵住血口,不出一会纯白的帕子就浸染上了一块块鲜红。
“是羽疏忽了。”
羽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按住容陵伤口的手却不断收紧,像是在挤压更多的血,而且力道在失控。
“羽公子?”
指尖不断加深的刺痛令容陵皱起眉,唤道。
“哦……”羽终于像是如梦初醒般松开手,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鲜红生活的血。
“抱歉,弄疼你了,”羽将方才那脏了的帕子收起来,又递过去了一块新的,“再压一会应该就能止血了。”
“……”
容陵没接,比上一次更小心地收起了玉佩,站起了身,“我该走了。”
“……嗯,慢走。”
这一次,羽颇为心不在焉地回道。
花间游又恢复了它的繁华和热闹,就像是方才的血腥都未曾发生过。
容陵走在浣花溪边,盯着水光潋滟的灯影出神。
楚惊麟默默跟在他身后,没说话。
容陵突然开口道,“楚惊麟,我是不是做错了?”
离开了花间游,他却抽不出身,方才一再压抑的沉重和悲痛像是决堤的洪水般,淹没了他,又像是身处一团迷雾里般,将他沉在沉浸在懊悔和压抑的感情里走不出来。
突然便觉一只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容陵怔怔地看着楚惊麟的背影,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再想了,就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跟着他,走到不知何处的彼岸。
兜兜转转上了一处城楼。
夜晚的凉风吹起了容陵额前的碎发,容陵靠在城墙上,仰着头盯着星空发呆。
“容陵,你其实没必要太难过。”
楚惊麟站在他身旁,明显不会安慰人,硬生生憋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容陵苦笑一声,他也知道,他们本就是非亲非故萍水相逢,第一次救她的时候本就是无心之举,而他根本没必要再去管这些闲事。
可真正让他难过的是......他的无心之举阴差阳错地害死了一个人。
正是羽提醒了他。
那房间里可是明明白白的写了他容陵的名字,而陈正怎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当时他用的可是楚璇蘅的身份。
这代表了,是陈正知晓了他戏弄他的真相,恼羞成怒,怀恨在心,才会对茱萸下手。
他没想到,只是一个无意玩笑,只是因为其他事耽误了会,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这样一个姑娘,温柔却坚韧,努力的生活着,不甘的挣扎着,她的一生甚至还未曾开始,就这样潦草结束。
而当初力所能及的事,他却偏偏没能做到,没能挽回,当初许下的承诺,他却偏偏没能完成,没能达到。
分明听了竹青的劝告,却从未放在心上,自以为可以救她,却偏偏害了她,已经给了她承诺,却没能完成。
最后他只能看着她冷却的尸体,无能为力。
容陵无可抑制地想起楚摇光那日轻蔑的模样。
她满身珠翠,近乎刻薄地扬起下巴,朱唇轻扬,口型在说——废物。
“……”
楚惊麟偏头去看他,便见他一双原本熠熠生辉的眸子如今却如蒙尘的明珠,隐云的皎月,黯淡无光。
他心底蓦地一揪。
楚惊麟忍不住地靠近他几分,“容陵……”
容陵停步,容陵低着头,颤颤的眼睫毛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我是不是很没用?”
“都是因为我......‘容陵,好玩吗?’呵呵......”
“容陵……”
看着容陵颓唐的样子,楚惊麟想上前几步握住容陵的手,却被躲开,仓皇地捂住头。
初春炸起的冷风顺着屹立的城池自下到上蛮横地冲入容陵的衣袖中,伴随而来的是虚无到令人窒息的眩晕从天降落,容陵扶着头不住地摇头喃喃自语,“陈正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我没对陈正报楚璇蘅的名号,是不是他就不会记恨上茱萸?”
终于,他停下了,怔怔地抬起了头。
像是碎了一池华影,容陵眼底闪烁着泪光,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是我.......是我自觉我一无是处,想假借楚璇蘅的名号逞威风…….”
容陵被募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肩膀,几欲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他却生不出半点力气去推拒,又或者说,此刻的他真的需要一个人去支撑摇摇欲坠的他。
“是我狂妄自大,是我贪慕虚荣,是我软弱无能,是我不顾后果……”
容陵的话语混在风中,像是稍一触碰,就要随风消散了般。
可在他身边的楚惊麟听得分明。
“容陵。”
容陵无力地靠在楚惊麟肩头,“楚惊麟,除了宸王,我还有什么?楚摇光恨我,容家疏离我……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容陵……”
楚惊麟能清晰地感受到,容陵浑身都在颤抖,肩上的衣衫逐渐被晕湿,他不由得再将那削瘦的身影拥紧一分再拥紧一分,像是生怕怀中的人啊,下一刻就要像那风一般飘走了。
“不是的。”
“不是的。”
“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是你的恣意、自信和勇敢,让我第一次觉得我还活着,而不是一具任由摆布的躯壳,也是你的出手相救助,才让这件事至少有了回旋的余地。”
“容陵,我很抱歉发生了这种事,但我等皆非圣人,做事能滴水不漏、策无遗算,不可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有直到那些事都发生了我们才会知晓它真正的后果。”
“但在大多数人选择沉默、无视,甚至助纣为虐的时候,即使是心怀悲悯之心的人也算是圣人,更何况你愿意挺身而出救人坑坎中呢?”
“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无论是什么方式,这就够了。”
......
忽有清风拂过,四下静谧无声,唯星河闪动,楚惊麟偏头看了眼蜷缩着靠在城墙上睡着的容陵,环抱着手臂,似乎有些冷。
楚惊麟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捞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离得很近,容陵眉间还微微蹙起,睡得极不安稳的样子
楚惊麟忍不住地伸出手抚平,盯着容陵的侧脸出神。
在他的印象里,容陵总是恣意又张扬,无论是什么困难总能轻松解决,似乎从未有过什么烦恼,乐观坚强得像个小太阳,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容陵坦露出如此柔软而脆弱的模样,像猫儿一样独自舔舐着伤口,出乎意料地......
令他心疼。
......
“……”
纯白的方帕上,一朵朵殷红的血花肆意地绽放。
一双捧着它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拿不住,要让这方帕飘落在地。
一只手捂住口鼻,强硬地掰开了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攒紧帕子,整洁的方帕上瞬间布满褶皱,仿佛此刻他近乎崩溃的理智。
“羽公子。”
般若推开了门,看到地上扭曲挣扎的少年,神情却淡漠到近乎无情,“阁主命您带着东西即刻返回潇湘阁。”
“拿着它,”像是从后槽牙艰难挤出了几个字,“滚远点。”
般若上前,从羽手中撕扯出方帕,然后迅速后退站在另一端的窗口前离得远远的。
羽终于缓了过来,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几缕凌乱的长发落了下来,他浑身颤抖,气息紊乱,许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太过于狼狈,从一旁拿过一袭黑色的宽大袍子罩住了自己。
藏身于黑暗像是给予了他无尽的安全感,但那幽幽的眸光,在阴影之下,更像是一直躲在暗处,一身贪欲和狠厉的狼。
他舒了一口气,“我还有一些事情,让花间游等我回来。”
般若脸色不变,“阁主命您即刻返回潇湘阁。”
恍若鬼影,下一秒般若已经被掐着脖子举了起来,那处变不惊的容颜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阴暗中,羽唇角勾起了暴戾又疯狂的弧度,他在笑,却恍如地狱的使者。
如铁钳一般强硬的手爆发出不符合他年龄的力量,不断收紧,轻易得就要掐断那脆弱的生机,“我不喜欢旁人置喙我的决定,别以为你是阁主身边的人我就不敢动你。”
“再有下次,我不会手软。”
“扑通——”
般若被随手丢在了地上,扑到在地上摸着脖子疯狂呕吐,原本白皙的颈脖布上了赫然的青紫淤青。
“咳咳咳……”
待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时,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
“容陵......”
容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透过还不太明亮的光看见楚惊麟那张近在咫尺地脸,这么近的距离登时便让朦朦胧胧的睡意全跑了,连忙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他昨夜心绪不稳,竟不知不觉地在楚惊麟怀里睡着了。
怪不得他明明前半夜还睡得不太安稳,被夜里的凉风吹得半梦半醒的,后半夜却突然睡得很舒服,原来......是他不小心靠到人家身上去了......
楚惊麟淡淡地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容陵,站起身站在城墙边上,未明的晓光洒在他身上,风华俊逸,眸色淡淡,楚惊麟微微
侧身朝他伸出了手,“过来。”
容陵看着他微微失神,愣愣地将手放了上去,任由其人将他拉至他的旁边。
“还在想昨晚的事情吗?”
“专心。”
耳边突然传来楚惊麟的声音,容陵一惊才知自己已经盯了人家很久了,连忙转过头去看微微沾染红霞的天边。
时间还早,天幕大部分还是深蓝色的,宛如一片深蓝色的绸缎般,只有东边微微沾染红霞。
太阳的光辉蓦地撕开了黑暗的一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了起来。
层云破晓,霞光骤现,金乌初啼。
薄暮晨曦微凉,层层翻转的云雾瑰丽,晨光微熹,柔和的朝霞将整座皇城渲染成一片璀璨的暖色,远处的浣花溪像是碎金撒入了湖面,沉鳞竞跃,一条条金色波纹一直荡漾至天边,流光溢彩。
烂锦飞千丈,金波涌万棱。
容陵被这一旭日东升的景象震撼到了,竟不知何时楚惊麟绕到了他的身后,撑在他身侧,阵阵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颈侧,听他的嗓音在耳边低语道,“看见了吗?再漫长的夜晚总有迎来黎明的时候。”
“我觉得,当悲剧发生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失去了阻止它降临的勇气,沦落成沉默的、无视的帮凶,所以,容陵,请不要害怕前行。”
容陵一怔,微微偏头看他,却只见楚惊麟看着自己温柔地不含一丝阴翳,“悔既往之失,不如防将来之非,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要一直在阴影里踌躇不前,不是将所有都抛诸脑后,而是吸取教训,防微杜渐,在下一次类似事情发生的时候能做的更好。”
楚惊麟看到了容陵眼角仍挂着的泪珠,想起昨夜容陵的哭诉。
除了宸王,我还有什么呢?
还有……
“而我......”
“会一直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