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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 ...

  •   沈知舟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大抵是被梦魇住了。

      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噩梦,不过是些刻意被遗忘的陈年往事。

      梦里是花灯节,沈知舟已被立为太子,却还是早早告了假,只冲内侍丢下句“今夜莫要留门了”,便拽着刚从国子监处回来的沈知悲出了宫。

      沈知舟虽也疲于做些假样子但到底是顾及些皇家颜面,路上怕碰着同家眷一道出来的大臣也是换了小路,匆匆出了宫。

      沈知悲骑着马,手上还带着墨迹,他并未封王,也用不着入朝,看起来倒是张扬。

      沈知悲遥遥见着太子殿下如今这般模样却是乐了。

      “皇兄怎地脱了那身朝服反倒对这些大臣畏首畏尾起来了?”沈知悲翻身下了马,衣角掠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未等站定就拽着缰绳与沈知舟一同往澄河边走。

      今日花灯节,皇都街道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但皇城之内并不许当街纵马,沈知悲只得将马拴在树旁,自顾自去河边洗手了。

      沈知舟摸了摸马头,百无聊赖,转身去看沈知悲,见他轻拨开水上漂着的花灯,又瞥见那张影于水面的脸。

      一眼望得他眉眼似桃花,未笑已含情,就连沈知悲也侧目望向他都未曾反应过来。

      也不怪沈知舟看怔在原处,重华长公主以美貌闻名,她之子也亦然,大周国的秀气柔美同漠北的大气孕育出沈知悲这幅好皮囊。

      四目遥遥相接于水面,沈知悲起身,他却还怔在那,看着已然同他一般高的沈知悲,他心下却想起初初见着的沈知悲。

      彼时于马鞭下救下的男孩已经长成,倚马当街,纵马出游,好不痛快。

      “皇兄?”沈知悲瞧出他的愣怔,眼里带上些喜意,开口唤回了他的清醒。

      “无事,且先去登月楼吧。”沈知舟匆匆回神先一步走于前。

      沈知悲瞧见他略显匆匆的步伐,抿起唇笑的促狭。偏他好生追了一会这才跟上沈知舟,晃眼间却已到了那邀月楼下。

      沈知舟今夜出来虽是应了沈知悲的约,但却也不全是自个无事要做。

      他到底是太子,父皇早早放了权于他手上。

      江南匪患猖獗已久,每每朝廷派官兵前往剿匪却只落个空巢,遍寻不到人。

      沈知舟早就疑心朝中有人放出消息,一月以前便派了亲信分别前去徐州江州徽州,昨日便接到消息,今天这才拽上沈知悲作障眼法出了宫。

      沈知悲也晓得他这回出宫也是因着江南匪患一事,故而未痴缠,只另寻了处隔间候着。

      待沈知舟一一交代好日后事宜回来时已然夜色垂垂,他刚打开门还未踏进半步就已闻见酒气浓郁,抬眼瞧去见沈知悲懒懒窝在窗前小榻上。

      沈知舟走前去欲推他醒,却没留心踢到了一旁胡乱丢的酒坛。

      那酒坛“咕噜”着在地上打了个转,沈知悲被这声音惊醒,他头昏昏沉沉并看不太分明,半醉半醒间唤了句“皇兄”。

      沈知舟一手放好那酒坛,轻应了一声。

      沈知悲听得这声应却笑了,眉眼带着酒气氲出的红,他从怀里捧出一小包物什,笑的同孩子一般。

      沈知舟打开外面裹着的油纸,那油纸还带着热气。

      “豆粉栗团?”

      “豆粉栗团!热的!”沈知悲醉得口齿不清,“皇兄热的!热的!”

      沈知悲虽封了世子接进宫中教养,但他并不大参与朝政,也不怕那些大臣的唾沫,行事之间颇为放纵。

      沈知舟一手按住沈知悲一个劲往前送的手,一手拈了块栗团送入口中。

      他记得的,这豆粉栗团是他母后承盛皇后待字闺中时的最爱,甚至于逝前病入膏肓也在昏迷时喃喃念着的豆粉栗团。

      母后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国母,但到底看着满宫莺莺燕燕心中郁郁,久而致病,死前也念着承盛帝,念着少时翻墙送糕的少年郎。

      沈知悲见他喉中哽咽以为他吃的急,忙拿起一旁的酒递过去:“水。”

      沈知舟并不纠正他,只伸手接过猛地一灌,匆匆咽入喉中,同所有的情绪一同咽下。

      再抬脸时仍是那副世人见惯的模样。

      沈知舟见沈知悲窝在那小小一张榻上实在辛苦,也不好晾着不管,只能将他连拖带抱扔去了床上,自己也合衣躺下。

      沈知悲自个喝了酒睡的沉沉,然扰的沈知舟这一夜难眠。

      他将沈知悲搭过来的手拿开,侧过身躺,瞧了眼窗外月也合上了眼。

      烛火明灭,烟云缭绕,然沉雾腾腾,树影摇摇,他心也绵绵。

      ……

      沈知舟再醒时仍是夜色浓浓,枕边并无人,沈知舟伸手摸去,那处并无暖意,想来沈知悲已走甚久。

      沈知舟不知道沈知悲平日如何,只是这几年习惯了他整夜整夜不睡觉盯着他看,初还觉得瘆人,现在却视若无睹。

      只是他这一觉睡的极累,愈发不想动弹,身上的衣裳沈知悲早给他换过了,他懒懒窝着,只阖上眼思索着。

      那些难言的爱意是于何时滋生蔓延的呢?他想他记不太清了。

      但他记得恨意汹涌的那一日,世人表彰,百姓称颂,以血为祭,以骨作阶,他沈知悲立在他面前,被世人作英雄来拥护,然他却衣裳作冢,被尘土裹挟,被活人作死人祭奠。

      沈知舟兀自愣怔着,斜眼却瞧见烛火于那紧闭着的门上映出人影,他压下尚混乱着的情绪,忍着疼屏着气走前去,还未等沈知舟推门,却见那人影又动作了起来。

      沈知舟警觉地往一旁躲开,瞧见那门缝中塞进了一张纸。

      沈知舟双眸微怔,来不及去细瞧那纸上如何写的,只猛推开门欲瞧那人是谁。

      他没有看错,那信上印着的是他舅父梁家的章。

      于这瑶雀宫被关了太久太久,纵他心中有疑不敢轻信,却也不得不赌这一把。

      若错了不过是惹怒沈知悲,最好将他赐死,也好过沦为玩物日日同他作戏。

      沈知舟猛地推开门往外走,幸而未能赌错。

      他推开门时那人已背过身去,听见动静后那人猛地回头,见着是他以后竟是唤了句“太子殿下“后径直跪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沈知舟顶着残躯做着已经死了的人已然许久,再听及时他仍是抑不住的泪流,只匆匆咽下涩意:“你是何人?”

      沈知舟虽并不识得这人,但看见那人从袖中摸索着拿出一枚令牌,沈知舟确实不得不信。

      那是他母族萧家的令牌,沈知舟是再清楚不过的。

      然而他虽然惊喜参半万分激动却也恐动静太大惹来旁人,强行冷静下来,忙拉了那人进屋欲细问。

      那人应该是清楚沈知舟被关了好几年,将沈知悲即位以后的事娓娓道来。

      “太子刚被接进宫中日夜哭闹,新皇苦他已久,不得已给了恩旨让夫人进宫照顾小太子,也是因为七天前,太子夜间忽发恶症惊厥过去,夫人遣人去寻太医竟是无一个人留守太医院呢,夫人无法只先拉了个医童过来。”

      沈知舟知道是哪一日,那日他失血过多晕厥过去,想来沈知悲是抓了不少太医来。

      虽求死未得,但沈知舟也没想到当日种下的因今日结了果,沈知悲胁阿姊之子迫他,却没想到造就了今日这场面。

      他于这宫中困了数年不若于急水湍流中沉浮,好不容易握得一根稻草,他怎么能不喜?

      “但仅那一日的动静夫人并不敢确定些什么,只是宫中又拖出去数十具无名尸体,这才惹得萧大人起疑心,当年宫乱来得突然,萧大人亲眼见着了先皇遗体,却没能得见太子您的遗体,这才动用了前朝埋下的暗桩摸到了此处。”

      当年父皇并不喜外戚掌权,就连那场他和父皇一起筹谋的局中局萧家也并不知情,未能参与其中,只是一夜之间,逆贼枭首,新皇继位。

      沈知舟更憎恨他沈知悲半分。

      沈知悲若夺取皇位后能做个明君倒还好,但他草芥人命暴虐成性,沈知舟不懂,父皇是仁君,他也尊父皇旨意一心向仁力求做个君子,他授沈知悲以君子礼仪,但未能想他成这般暴虐模样。

      那人复又跪于地,铿锵有力道:“我们已安排自己人混进这批新的哑仆中,太子可放心。”

      眼瞧着天将亮不亮,沈知舟并不敢牵扯太久:“今日会晤已然超出我的意料,你自可回去禀报舅父,我心有数,切不可操之过急。心有筹谋,方能成事。”

      沈知舟小心翼翼将那人送出去后复躺回床榻,再无任何睡意,他双眼止不住的发亮,在夜里看着有些许瘆人。

      但他仍是心中狂喜:他要逃出去,要破这囚宫,取沈知悲性命。

      这三年沈知舟并不想坐以待毙,可沈知悲防他太紧,但到底大意失荆州,于此处被他撕开一个口子。

      大意失荆州,而后九州尽失,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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