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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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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好像所有人都很忙。忙着总结、汇报一年的成果,忙着举办各式各样活动,忙着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
《S》杂志的“女性力量论坛”也挤在年底的无数社会活动之中。早在半个多月之前,李暮就已经把演讲稿写好交给了宽宽,由宽宽去跟杜南川的团队去沟通修改。应该还是比较顺利的,因为后来李暮再也没有经手过这篇演讲稿。要么就是艺人那边很满意,没有提修改意见;要么就是都是小改动,宽宽直接自己上手处理掉了。对接这件事的群里后来再没人说过话,李暮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忙别的选题了。
活动定在12月30日那天举行。原本并不需要李暮做什么,但主编最后阶段盘人手时才发现人手紧张,临时又把她纳入进来,让她去当个普通劳力,在现场帮忙准备签到、派发礼物。李暮原本有些抵触情绪——相比去这种现场做苦力,她更想在家写稿。但……想到南川也会去,又实在是有些期待。尤其是,从她嘴里念出来的,将是自己一字一句写就的稿子,应该也是特别的体验吧。
但真到了活动那天,南川来的时候,她却又正好不在签到展板附近。
这次活动是《S》近几年所办的线下活动中最大型的一次,场地选在了京城指标性的场馆“力量house”。朱慧心和李暮吐槽,可能是因为名字相近才选的那儿。“力量house”是一个带三层看台的体育馆,平时多主办篮球赛和演唱会。按理说,《S》完全没必要租这么大的场地办一个演讲活动,毕竟又不对外售票,纯属浪费。但也是朱慧心的消息,说这次老板找到了一个大客户,对方砸了不少钱,不仅活动冠名,还投了10篇软文;不仅场地是大客户要求的,杜南川等嘉宾也是他们指定好的。
冬天在大场馆办活动的最大难题是取暖问题。场馆当然是有制暖设施的,如果坐满人,还不至于会觉得冷;但如果大部分看台不开放,入场人数比较少的话,这么大的空间制暖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下午三点的活动,李暮们上午十点就到了现场。在场馆里干了半小时杂活儿,她羽绒服一点没敢脱,还打了几个打喷嚏,只好见缝插针地抱着保温杯喝两口热水。
活动应赞助商和品牌方要求,开放了少量看台,邀请了一些影迷会、KOL进场。上午,就有一些拿着“杜南川”灯牌的粉丝在附近转悠了。而李暮心里有一点点怪怪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大明星杜南川有无数粉丝,迷倒过万千男女,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见到实实在在的人和景象则是另一回事。当她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拿着灯牌、头上戴着带南川头像的发箍,还是觉得有一部分她以为“只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分享了,她很不高兴。
这个想法在心里被确认过,自己也很不安,而且马上有理性的声音跳出来批判:什么“只属于”你,人家大明星什么时候“只属于”你了……清醒一点,你们是不同世界里的人……
李暮还想辩解一番,鼻子里忽然痒痒的,一个打喷嚏把所有小心思都打没了。
下午两点,她和另一个运营同事准时出现在“工作台”前,任务是给签完到的嘉宾派发礼物。
工作群里,各路同事在密集地沟通嘉宾们的情况,其中最受关注的当然是杜南川。其他嘉宾虽然也在各自领域战绩辉煌,但论名气和社会影响力,还是比不上杜南川。李暮看到“嘉宾实时同步群”里,对接的同事说南川的车已经进停车场了,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心里惴惴的,又期待又有点希望她永远停留在即将达到的状态。她开始忍不住要幻想南川入场时的场景,要先打招呼吗?还是等她先打?要说什么鼓励的话吗?毕竟她不常演讲,而自己写的演讲稿又那么长,足有大几千字。
她沉浸在各种具体的场景里,几乎不能自拔,把周围的一切都给忘了。
接待总负责、运营总监陈露叫了她两声,她才彻底从自己的想象世界里出来。原来,嘉宾密集来了一波,引导的同事忙不过来了,陈露让李暮帮忙当一会儿引导员。
等她安顿完那四个赞助商派来的嘉宾,回到签到台,才听到旁边一起负责签到的运营同事兴奋地说:“刚刚杜南川来了!真人真的好漂亮!好瘦!好白!比镜头里好看一万倍!”
一瞬间,李暮听几乎觉得天都塌了,心里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了一下,迟迟缓不过来。她免不了要自嘲一番,那些话不过是她平时用来嘲讽自己的变种,不值得再说一遍。甚至自嘲的时候,也只是一息之间念头闪过,不用把字句展开,她已经全盘吞下,储存进意识的垃圾桶里,等适当的时候再反刍一遍。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是现在,不管那是什么,都已经落空了,她才感受到了一些失望砸下巨坑后遗留的痛。
她看着同事洋溢着兴奋得脸,想都没想,用一种近乎骄傲的语气掩饰自己的难过:“我见过她啊,她那个封面稿就是我写的。”
“对哦!”
运营同事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没心没肺的,见没有嘉宾入场,赶紧抓住李暮八卦:“那她人怎么样?冷酷吗?会耍大牌吗?”
“没有啊,就挺好的。”李暮从来没跟人聊起过这些,她也很少跟不相关的人聊采访对象。现在被问到,当然只是含糊地回答一下。但哪怕只是“含糊地回答”,她发现自己心里也是漫上一股愉悦的。
“那你是不是采访过很多明星?”
“没有,就这一个。”李暮嘴里回答着,眼睛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往会场里盯。
正好,接着一下来了两组嘉宾,她主动帮引导的同事带了一组进去。只可惜这组嘉宾座位比较靠后,离南川的第一排还有很远的距离。将嘉宾送到座位上,她没直接回来,犹疑着是直接扭头回去,还是假装有事从第一排经过一下。
也就纠结了一秒钟吧,在思想上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定的时候,她的双脚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往第一排走去。
第二排和第三排已经坐得比较满了,第一排还有点空。今天要发表演讲的几个嘉宾才来了一半。南川的背影很好认——事实上哪怕她没有任何特殊的发型和服装,你也能一眼从一堆人里把她认出来,这是明星相较于普通人的privilege。李暮从后面看到她正侧着头和旁边的一位女科学家聊天,耳朵上戴着上次那个珍珠耳环。身上穿的是一件灰色西服,明明是低调的颜色,却在人群中特别惹眼。
她转过弯走到第一排前面与舞台之间的小片空地上,路过南川座位的正前方。她不敢转头去看南川,只是假装自己是一个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有那么几秒钟,她有限的余光似乎看到南川转过头来在看着自己,但并不真切。短短几米,她觉得像有一束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一切都变慢了,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变得空洞模糊、遥远。她心里的鼓点敲得由疏到密再由密到疏,虽然脸上看不出分毫,头脑里却好像演了一场漫长的戏剧。
走过了第一盘“漫长”的座椅,她拐个弯,往出口走去,鼓点终于只剩下零星一点,快到会场出口的时候,她心里终于又羞又恼,觉得这一番表演,观众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她有些心灰意冷,打算等活动开始,她就跟华一说自己要回去写稿子先走一步。
她想,也许这样能让自己的难堪少一些。
手机却在这时候忽然震动了几下,她拿起来,还没解锁,就看到了是“川”发来的。心脏几乎抽搐起来,如果有喇叭,大概整个大厅都能听到她难以抑制来自内心的尖叫。
运营小姑娘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她嘴里嗯嗯应着,耳朵却一个字都没听见去。
“李老师也在啊,我刚刚看到你啦。”
“你都没看到我[心碎]”
李暮觉得自己背上热起一大片,飞快地往头上涌,变成汗珠藏在头发里。她自动屏蔽了周遭的一切人、物、声音,专注于手机上的对话框。
“我看到杜老师啦,不过您当时在和旁边的嘉宾聊天,我就没打扰[笑脸]”
点了发送之后,李暮就一直紧紧握着手机。
但没有回复。
旁边的同事还在说个不停,她有些烦躁,借口上厕所,离开了。
坐在马桶上,她拿出手机,看着自己最后那句话,觉得有些过于醒目。
不知道还要不要再发点什么。
发吧,如果对方不回,好像就是在自己羞辱自己,加倍的羞辱;不发吧,就这样断了这次联系又心有不甘。
还在犹豫的时候,她看到对话框顶部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
!!!
她屏住气息,等着。
那六个字又消失了,变回“川”。
她有些失望。也许真的没什么可聊的吧。
确实没什么可聊的。不是吗?
她几乎没觉察出自己发出了一声冷笑。
可是“对方正在输入”又出现了。
不一会儿,一条消息传送过来:那结束之后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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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上睡觉前,李暮还在懊悔下午拒绝南川的晚餐邀请。
她还清晰地记得收到那条信息的时候仿佛要飘起来的兴奋感,自己是世界的靶心,而那支箭射中了自己,如同神迹降临。
但真的要去吗?她犹豫着。
狂喜的心情像烟花飞得很高,又很快冷却下来。
在冷静下来之后,她的心中又只剩下对这种场合的恐惧。
她和杜南川显然还不够熟,面对面坐着,可能只能说些场面话。可她是最最最讨厌说场面话的,没有话说就宁愿不说。她都能想象得出,到时候该是怎样尴尬的场景。
如果……如果是一个更大场合的聚餐,她反而可能会去。人们觥筹交错,她只需要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坐着,像一个隐形人,或者一团空气,不用说话,但是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可以随时偷看几眼。
可她还没有准备好独自去面对南川。
对她来说,要自如地自在地跟另一个人相处需要很长时间,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所以至今她的朋友都只有很有限的几个;上一段恋情结束后,也迟迟无法真的进入新的感情里。
对南川,她当然是有好感的。但更像是一场crush,或者一个梦,美好,但距离真实还有十万八千里。
虽然拒绝的话是自己发出去的——“啊,谢谢杜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今晚有安排了,非常抱歉。”——但失望和遗憾也是真的。而且这种失望和遗憾变得越来越苦、越来越痛,从发出那条消息之后就纠缠在心里。
回到家后,她没有写稿,哪怕第二天就是deadline。而是打开了电视,随便找了个电影看了看。只是电影播到一半,她才发现南川在里面客串了一个小角色。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既像惊吓,又像是惊喜。
真是,逃无可逃啊。她呆呆地想。
索性关掉了电视,走到阳台上点燃了烟。
平时她很少抽烟,只有在写稿进行不下去的时候才抽两根解解愁。可是今晚,她抽掉了最后半包烟,也依然心情低落,愁肠百结。
抽完最后一根,她在阳台上多站了一会儿。窗户开得太久,阳台跟外面已经是一样的温度了。她只穿了件稍厚的家居服,能明显感觉到寒意。知道再不进屋很可能会着凉,可是脚又一点都不想动,就那么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忽然从窗户灌了进来,她才好像忽然从一种没有意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样,觉得这么待着没有意义,往屋里走去。
她倒了一杯热咖啡,在书桌前坐下,犹豫着要不要写写稿。后来察觉到内心依然烦躁,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着,知道这种状态写不出什么东西,即使硬写,最后也是被编辑打回来的命。
干脆就洗洗睡了。
可是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她忽然想到,这可能是有生之年唯一一次跟南川共进餐的机会了——这次拒绝后,大概率再不会收到相关邀请。包括之前去家里的约定八成也会不了了之了,虽然那个约定她从一开始也没有当真。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会后悔的人。可是今天这个事,说不后悔也是假的。但自己性格如此,又能悔到哪里去?
最后只能努力不去想,在耳机里的白噪音中慢慢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