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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定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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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清已死,说到底只是那个异乡人的一面之词。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沈文清的尸体,柳儿便不认他的死讯。
她执着地守着那只银簪和香囊,在父母的劝说之下,红着眼说非沈文清不嫁。
在沈文清失踪后,沈秀才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沈秀才举目无亲,只有沈文清一个儿子,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柳儿求着父亲为沈秀才找大夫看病,又用自己攒的银子为他抓药,不理会镇上的闲言碎语,亲自照顾沈秀才。
即使父亲大怒,说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她还是义无反顾。
毕竟沈秀才是沈文清的父亲,也是她的恩师,她不能放着他不管。
见女儿心意已决,柳老爷便也不再阻拦,只是长叹一声,便由着柳儿去了。
锦衣玉食长大的娇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却磕磕绊绊地学会了煎药和照顾病人,偶尔还会帮沈秀才打扫屋子。
沈文清失踪后的第三个月,沈秀才的病情依旧没有起色,他原本还能从床上起来到处走走,如今却是不能了。
他躺在床上,只能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柳儿端着药过来,将他扶起来坐在床上,又将舀起的药汤吹凉,这才喂给他。
沈秀才咽下苦涩的药汤,那药汤在他的喉咙里流过,苦的人心里发涩。
“柳丫头,你在我身上浪费的时日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因为文清而蹉跎了大好年华。”
柳儿闻言,轻轻将药碗放下,红了眼眶,道:“夫子不是柳儿的拖累。文清哥说过会娶我,那我便是沈家的儿媳,我该照顾夫子的。”
沈秀才想起自己年轻的孩子,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满腹才华还未来得及施展便被人所害,泪水在他浑浊的眼里打转。
“只可惜文清那孩子……没能有这个福分。”
柳儿闻言哽咽,不由得轻触了发间的银簪,道:“文清哥一定没死,他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是如此相信,她的少年一定会循着来时的路,回到故乡,回到她的身边。
这是沈文清和她的约定,沈文清从来不会失约。
在沈文清失踪的第七个月,沈秀才没能撑到儿子回家的那天。
死前他紧紧抓住了儿子从前最爱的竹笛,口中不断念着儿子的名字,不甘而痛苦地死去。
柳儿在痛哭之后,将沈秀才下葬,用那只竹笛作了陪葬。
她独自坐在沈秀才的家里,神情恍惚。
沈文清曾存在于世的证明,随着竹笛和沈秀才的下葬,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是沈秀才死后,她记不清多少次在这里发呆了。
只记得叶子似乎又变黄了,最近吹在脸上的风也稍凉了起来。
她坐在这里,试着去回忆那张令她千百次心动的脸,却猛然发现那张本该刻骨铭心的容颜竟好似蒙上了一层迷雾,让她有些看不太清了。
她呆住了好久,在某一刻崩溃地捂住脸哭出声来。
她快要忘记沈文清的模样了。
在沈文清失踪一年多以后,柳家的生意每况愈下,到了最后竟是要通过变卖家产来填补漏洞,连下人的月钱也发不出来。
而先前卖出去的茶叶中有一批是品质低下的劣品,柳家虽不会做这以次充好的缺德事,可这件事确实将柳家逼到了绝境。柳家曾经交好的朋友此刻纷纷避之不及,将柳家的人拒之门外。
柳儿的父亲本已绝望,张府在此时却拿着拜帖上门求亲。
原来张善与柳儿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对柳儿情根深种,张老爷和张夫人对柳儿也甚是满意,听闻柳家遭逢此难,不仅没有撇清与柳家的关系,更是提出要结亲助柳家渡此难关。
柳老爷自是喜不自胜,当即便要答应,却突然想起这些日子,女儿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女儿对沈文清用情至深,又怎会同意这门亲事?
柳老爷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游说女儿一番。
柳儿听父亲说了张府求亲的消息,一言不发。
在她照顾沈秀才的那段日子里,张善也会帮她去抓药,也有说过要帮柳儿照顾沈秀才,不过被柳儿拒绝了。
而在沈秀才死后,柳儿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发现自己快要忘记沈文清的模样之后更是崩溃不已,张善会陪在她的身边,逗她开心。
对这位儿时就认识的玩伴,柳儿是十分感激的,也是十分尊敬的。
可若要说男女之情,柳儿对张善并无半分,她只将张善当做好友。
张善对她的感情,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过,她曾当着张善的面说过,非沈文清不嫁,若沈文清真的回不来了,她也会一并去陪他。
那时的张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柳儿便以为张善了解了自己的心,明白了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如今,只有张家愿意对陷入绝境的柳家伸出援手,也只有张家能救柳家。而她只需要放弃执念,放弃渺茫的希望,放弃那个她等待的人,就可以救柳家于水火。
可要她放弃沈文清,她绝做不到!
柳儿紧紧地咬着下唇,咬的下唇毫无血色。
柳老爷见女儿如此,便也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从来都爱女如命的柳老爷,头一次对柳儿发了火,他想不到自己娇惯着长大的女儿竟然如此的不懂事。
“和张府结亲,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竟然为了一个死人,让我们柳家在景宁镇丢尽了颜面,如今连柳家的存亡也不顾了吗!?你是要气死我吗?!”柳老爷面目狰狞,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模样竟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柳儿第一次见自己父亲暴怒的模样,吓得脸色苍白,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你这是干什么啊!你吓着她了!”柳夫人心疼地抱住柳儿道。
柳老爷闻言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心里一愣,狰狞的神情逐渐恢复正常。
他看着被妻子抱在怀里安抚的女儿,良久无言,心里发苦。
“若不是走投无路,我又怎会要靠嫁女儿来救柳家?”
柳老爷摇了摇头,捶胸道:“是我太无能,竟然让柳家沦落到这个地步。囡囡,只有你能救咱家了,你能理解爹对不对?”
迎着父亲期待的目光,柳儿忽地想起了儿时父亲将自己放在肩头,让她能够闻到枝头的花香,又让她稳稳地待在肩膀上,不会跌落。
柳儿看着父亲饱经风霜的苍老的脸,沈文清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在她眼前不断闪过,她痛苦地抱住了头。
“让我想想,爹,你让我想想好吗?”
柳老爷见女儿如此难受,一咬牙,狠心道:“那沈文清早就死了,你就别惦记他了!”
说罢,便离开了。
柳儿的脸色更加苍白,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灭顶的绝望压的柳儿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她顾不得娘亲,哭的撕心裂肺。
柳夫人抱着女儿,心如刀割。
不知过了多久,柳儿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柳夫人以为女儿睡着了,正要将女儿放在床上,为她擦擦脸,却听见女儿沙哑的声音响起。
“娘,你去告诉爹吧,我愿意嫁给张善。”
柳夫人听见女儿这样说,愣了一瞬,应了一声“好”之后,掩面红着眼眶离去。
柳儿和张善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张善自是欣喜若狂,当天便将自己要成亲的消息大传特传了一番,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成亲了。
张老爷和张夫人也很满意这门亲事,光是聘礼就准备了二十抬,成亲的日子也定在了两个月后的良辰吉日。
柳家和张家结了亲,顺利度过了难关,从前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也顺着风向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为了这门亲事而高兴,柳儿觉得自己也该高兴。
只是铜镜里那张娇美的脸,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一个笑颜。
和张家定亲后,她得到了很多支华美的簪钗,衬的人比花娇,明艳无双。
没有人还记得她曾有一支朴素的银簪,她珍惜了好多年。
听完了柳儿的故事,江岚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总觉得这个故事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更改。
心里像是被石头堵着,一点也不好受。
江岚嘴笨,遇见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柳儿,张了张口,话说的磕磕巴巴。
“柳…柳姑娘,你不要伤心了……若是沈公子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我会帮你的。”龙晏突然道。
嗯!?
江岚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兄,满眼疑惑。
什么帮不帮的,难道你要帮她找沈文清的尸身吗?
见着柳儿惊愕的神情,龙晏勾起唇角,道:“若沈文清未死,我便助你寻他踪迹;若沈文清身死,我便将他的天魂招来,与你见上最后一面。柳小姐若是信我,就在三日后的午时之前,将你送给沈文清的香囊交给我。”
柳儿怔怔地看着龙晏,对方目光柔和而坚定,像是揉碎了星辰倾落于此。
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眼中渐渐凝聚了月光。
她的内心被莫大的欣喜与庆幸充盈,分明是在哭泣,却遏制不住笑意,那张又哭又笑的表情并不让人觉得滑稽。
那是在绝望的深渊中忽地看见一丝光亮的悲喜交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