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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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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遇到溶月之前,我也许会安分守己相妻教子。亦或许会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但不可否认的是,遇到溶月后,我输了一辈子,输的彻彻底底,毫无余地。
当我被埋在不见天日的灵川墓床时,高兴得像是要出狱,这便是我想要的自由!在这充斥阴暗潮湿腐烂气息的墓穴里,没有人追着我跑,没有脸会让我一看就会想起血肉模糊,更没有女人纠着我的身缠着我的心边说爱边对我暗下毒手。
多少男人有银子有身份还有几分模样还不能光明正大的搞女人,而除了这副皮囊身无分文惶惶如丧家犬的我却可整日温香软玉抱满怀。她们对我绝对忠诚,这是墨门为我提供的福利。
止步峰混了几年的我,被墨门被关到不可告人的墓地里研究如何杀人与如何救人。做为回报,我一提出要深入了解女人的身体构造,他们便无偿为我提供了最优美的标本。除了这个脑袋我爹娘没给我什么好东西,但是这份天才足够让我应付墨门,弄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离开溶月的第二年,在灵川墓床这一个滋生罪孽的地方我有了很多女人,她们很乖,一点也不缠人——这是进来前摘下脑叶的福利——好在做那事不太需要脑子。
最初,将跟我过夜的女人泡到池子后我还颇有兴致地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她们的名字,溶月不择手段想得到的东西被我在这里随意挥霍——王氏、郑氏、沈氏……我的墓志铭几乎是由无数个女人来书写的。
这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什么时候开始呢?我挑三拣四的功夫变本加厉。一看到柳叶眉杏仁眼翘鼻子樱桃嘴那些俗气的五官,我就会莫名地激动,把拥有那样五官的女人压在床上狠狠地占有,揉碎她们的肩,折断她们的腰,让她们哭、让她们笑、让她们□□,随后连麻醉都省去直接用刀把那些熟悉的五官挖出来剁成肉泥,有几次甚至用力的撕咬和咀嚼那些东西直到呕吐。
真正的惩罚是留在人的记忆与内心深处。即使坟墓也不能埋葬我的罪孽。
那段时间我疯了:我简直就是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幽闭的环境里载满我不堪的丑陋回忆,一日一日发酵一日一日膨胀最终开出了硕大而妖冶的仇恨之花。那个女人化为一滩血水,渗入了我的骨头。
世上果真存在报应,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墨九来看我时候,我已经不成人样,又哭又笑对他说:我的女人外表纯真内心却□□得需要男人安慰,但是我只爱她一个只能爱她一个。
是的我爱她。无法舍弃、无法忘却——
为此我输了一辈子,输的彻彻底底,毫无余地。
我还是名门望族之后时,老实本分,孝顺乖巧,更有一个引以为豪的脑袋——要说到不好,也许便是有天才的通病,自负。
那一点自负为我惨不忍睹的人生埋下失败的根。
她是大哥的妾侍,大哥常常对她拳脚相踢,她也常常“无意”让我看到身上的淤青,一来二去由怜生爱一个月后我躺到了她的床上。
后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就那张俗不可耐的脸,怎么会让我神魂颠倒。
偷香窃玉很快被父亲发现。当他把我叫到书房时我中邪似的顺手抄起辞典就往他头上砸,父亲头一歪人偶娃娃一样倒下。
我很快就逃出,没有注意尾随而至的溶月。等她找到我时,我正瑟缩在墙角,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最后她哭着抱住了我,我们两个像逃难的难民一样抱着无法抑制地哭泣。
她的一句话封住所有的癫狂。
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溶月杀了我哥哥,她的丈夫,将他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池府的权杖落到我的手上。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以为这是一个结束,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罪孽的开始。
我终日活在惶恐之中,县衙的鹰钩鼻几次来我家盘查,直到被临时调走,他也从未停止对我的怀疑。
也许是为了缓解内心的害怕,我连夜泡在温柔乡中,在丝竹管弦酒暖香融中试图把梦中父亲哥哥扭曲的脸忘却。我怕回家,我怕回家,怕第一眼就可以看到溶月房里彻夜亮着的小灯和纱窗上映着的侧影。一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她满手是血,一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哥哥怨恨的眼睛,一看到她我就会想斩断丑陋得快要腐烂的、我和她之间的牵系。
一直沉默的溶月终于发声。
我在某个清晨醒来时,抱着一具冰凉的女尸,她的脸被剁烂,心脏已经被挖出。
溶月那天说的话让我永生难忘。
“我是善良的人,但是要是有谁激怒我,我就会杀成千上万的人。”
流着泪流着汗流着血,我们像是世界末日时两头发狂的野兽——苦苦地纠缠。
杀人这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可以有无数次。
在母亲发现了我们后,在父亲倒下的地方我用同一种方法杀了她。
坟地上渐渐开出了血红的曼珠沙华,就像是我们的罪孽终于开出了硕大的花朵。
用鲜血搭建的羁绊让我们失去了太阳只能牵手在黑夜里行走,丑陋到世人无法容忍的我们只能转过身互相拥抱彼此——这样的想法委实太过自负。所以看到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时,我败得狼狈不堪。
我的家业。我的感情。
一经发现,便是毁灭。
溶月所说的成千上万的人中,原来也有我。
浑噩的逃亡岁月过后,我进入墨门,进入“死亡”。
在墓中成了怪物的我乞求墨九带我出去——那个女人要哭要笑要死要留都只能我一个人算。
可是当墨九真的带我出来,出行前的杀念溃败得只剩思念、侥幸、奢望。
池淡风真是一个懦夫。
溶月,曾经爱过我吗?当你静静看着我的时候,当你含羞说喜欢的时候,当你温暖着我的时候……
只要她说是我就相信,即使双手沾满血腥我也毫不在乎。
我还是太过自负。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绝望,只有更绝望,从来没有疯狂,只有更疯狂。
池府已经变成高宅,溶月也由池府的妾升为高府的大夫人。
她没有在我身上得到的,藉由另一个男人得到了。
她把这染透鲜血深埋罪孽的府邸献给高姓的商人,新婚之后恃着丈夫的信誉染指商界,购买囚犯做工,疯狂地挣钱。
清醒了。
看到那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高老爷,我像是看到了自己葬在池府里荒唐的前半生。
她是一个菟丝子,吸足老木的养分后便会果断地再寻新木。
我以为我能冷静散场,但是我有一次输了。
我闯进改头换面的庭院,剜烂那只猪肥硕的脸,挖出他油腻的心,然后把残余扔在他们缔结同欢的大床上……然后撕穗她所有的账单,烧毁她所有的资产。
就算你已经走到太阳之下,我也要把你拉回黑暗的深渊。
你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一个叫“池淡风”的鬼魂。
我在高宅的废墟里等了四天她也没有出现。
当初执念的那份牵系,终于断了。
这次事件让我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墨门让我服下成瘾的药物,让我只能躺在他们设计好的墓床上等待死亡。
我的残生孤零零地倚靠着神赐的天赋——未来,似乎埋入了黑暗,葬进了深渊。
我继续在糜烂的地下与美人欢好,研究如何杀人与如何救人。
她的事很少想起,容貌也彻底抛弃。
父亲,母亲,兄长……他们也不常在梦中出现了。
我过的非常平静,死一样的平静。
这几年漫长乏味无聊,渴望着有什么能粉碎这一切一刀将我送入地狱,或许我只是纯粹想证明自己还活着。
于是,有了第二次出去的机会。
江湖上没有再听说过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像我一样彻底消失了。
因为试剑大会,金陵几乎重修了一遍。
废宅却以十分突兀的姿态立在一片碧瓦飞甍中。
听说不少人想买,但拿到房契的人都惨遭横死,兴许是这宅子怨气太重。
令人称奇的是,宅内一切陈设都宛如当年,连砚台的位置都未曾挪动。
世事沉浮,几度变迁,月下的池府就像杯古老的酒,是当年疯狂的残留。这宅院固执地留守着孤独与寂寞,像是老到无法走路仍趴在门口等待主人的忠犬。
悲欣交集,感慨万千。这宅子的美好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也许是那日,那日在记忆中永远阳光晴好,木槿树的叶子闪着光,跳跃着。
白皙脸盘儿,光洁额头,被刘海微微掩盖的娥眉,黝黑眸子,挺翘鼻子,柔和优美的嘴唇,在树影里忽明忽暗……
而如今——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当我准备离开时,命运的转盘再次转得鲜血淋淋。
在那棵木槿树下,再次与她相遇。
时间停止,走不回来的年华从我们之间呼啸而过,山风陡峭,凌厉如刀。
相顾无言。相顾无言。
那一天晚上,什么都不太分明。
像是以前无数次的欢爱,我们又纠缠到了一处。流着泪,流着汗,流着血。
她双目已经失明,却仍在不停地流泪。在喘息和呻吟声中,她像藤蔓一样搂着我,啜泣着我的名字。
一遍一遍地确认,一遍一遍地确认,用言语、用身体、用灵魂,确认者,怀疑者,纠缠着。苦苦的,苦苦的。
然而我除了沉默还能给她什么。
溶月听不到答案,哭着求我、求我说话,张开身体迎合我、承受我。空气中充斥着她的哭喊与我的沉默。
最后她死死地咬住我的肩膀,咒骂羞辱拳脚相加,我们困兽一般苦苦战斗,倔强得像是两个孩子。
痛恨?已经没有了气力。
留恋?心已经疲倦。
那夜之后,她的脸在脑里还是模糊一片,连一丝心澜都无法掠起。
依稀只记得,重逢的早上,阳光奢侈地照在她的脸上,睡着的时候,她脸上一派天真烂漫。
这样的确认有多少次?
而让她这般苦苦追寻确认的又是谁?
这样的问题却像是溃烂化脓的伤口,任谁都不敢轻触。
唯一确认的,是我们终于彻底毁灭了彼此的人生。
我依然在金陵城里白日放歌青春作伴,生活没有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只是一到了晚上就变得难以忍受。
带着女伴回到住处,一进门我就撕她们的衣服舔她们的耳垂,粗暴地把她们推到床上,在唇齿间挑拨,施展高超的戏法,让她们婉转承欢泣泪求爱。最后把她们横抱起来,打开门,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我靠在墙上全身瘫软,听着那些女人拍门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没有。
我慢慢明白了一件事。
我只能属于她一个人,只能爱她一个人。
纵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再回池府。
试剑大会从来没有那么漫长过,我想回到灵川墓床,想得要死。
但是我又错了。
踩着那么多条尸体才走到一起的我们,即使分离,上天也断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那天晚上听到墨门决战地点在池府时我冲了出去,发疯似的冲了出去,傻子似的冲了出去。
在池府喊着她名字的我很快被人拿住,作为与墨门交易的筹码时,我根本不敢看墨九的脸。
后面的事情一片混乱,敌人彻底炸毁了池府,碎石向我砸来时我看到了一直在寻找的脸,可我刚抓住她的手,就被她用力推开。
石块轰隆砸下,她只有半截身体露在外面。
而我的左腿被石块压在穴位上,动弹不得。
我喊她的名字,溶月、溶月……一遍一遍确认,一遍一遍嘶吼,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哀求、哭泣、悲号——伸出手,大声地喊。
如果是梦,实在是太过残酷的梦境。
溶月动了动。睁开被灰尘覆盖的眼睛,艰难地向我看来。
那一瞬间我在那空洞的眼眸中看到了光彩。
——想见我、想见我、想触碰到我的光彩。
一时竟有她恢复光明的错觉。
因为她看我的眼神,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炙热——如我们被焊死了的、至死方休的命运。
她突然用力地挣扎起来。
她想说什么,但是嘴里满是烟尘,只能拼命地咳嗽,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一边用手推着石块,一边用手指着我后面,睚眦欲裂。
我看不到身后的情形。但是我看到了地上的向我逼近的黑影。
溶月突然大吼了一声。
这声音凄厉委实不像人类发出。
在这痛苦的喊声中,似乎有什么,生生扯断了。
溶月从沉重的石头下挣了出来,吃力地向我爬过来。
……拖着半截身体,向我爬过来。
痛苦爬满了她的脸,她向我伸手,然后,那张狰狞的脸上慢慢、慢慢地拧出了笑容。
——就此,永远烙在我的记忆中。
如果是梦,实在是太过残酷的梦境。
可是当我在废墟中找到只靠着脊椎骨连接的尸身时,梦境成真。
这般丑陋的羁绊,原来要用这般残酷的利刃才能斩断。溶月——
你这样做时用了怎样的念力。
你用怎样的语气呼喊过我。你用怎样的眼神凝视过我。你是怎样……露出那样的笑容。
在灵川安葬完溶月,我再度变得异常平静。
墨九看到我先是惊喜而后沉默——是的,池淡风已经彻底死去。
而今我尽我所能洗去过往的罪,用“生”来赎“死”,为了能重新相遇。
忙碌的间隙,偶尔想起新修的墓床。
坟墓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
满是荒唐的墓碑已经推倒,原地立起了新的墓碑。
你的名字,我的名字。
2010-7-21完
2010-8-4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