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桂花载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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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欲离开满溪坪的这一年，他以报考专业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中央公安部直属高校。
东大陆实行五门体制，由立法庭、军部、检察院、经济部和公安部五大部门相互制约倾轧构成。其中前四门分别由“谢方季林”四大家族掌控，被称为“门阀”，所以这四个家族又合称为“四门”。
作为例外的公安部则不受门阀挟制。
换句话说，东大陆的公安系统十分古板严密，作为大陆法律的执行部门，门阀的手不会也不能伸到公安部内。
林欲的大学室友名叫骨楼。
林欲读的是法医专业，选课和骨楼差不多，除了高数。但是高数课他也经常拽着骨楼一起，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室友之间应该多多增进一下感情。顺便……林欲对这个时常突然消失不见的室友抱有一定的好奇。
“诶林欲，今天怎么没和骨楼一起？”篮球赛中场休息，赛场上有人招呼坐在场边的林欲。
“丢了。你们阿骨外边有人了，不要林妹妹了。”林欲扔过去一瓶矿泉水。
林欲在校期间有两个外号：“林妹妹”、“林妲己”。第一个外号的来源是林欲某天早上起床之后没爬梯子就直接搭着栏杆轻盈的跳下床的行为惊到了对床的骨楼。
“你猜这儿放个梯子是干什么用的？”
“美观。”林欲中肯的评价了一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至于第二个外号的由来则颇具戏剧性。
大一期末的文艺汇演，法医专业非得要上个节目，最终定下要演话剧《哈姆雷特》的选段。本来他打算开完班会就偷溜，结果被坐在旁边的同学逮了个正着，拉去演奥菲利亚了。
他实在是不理解这群人看着一个男生穿女装的快感到底在哪里。林欲换裙子的时候甚至受到了法医专业一众雄性生物的围观，其中甚至包括那只养在解剖室天天看尸体的公猫。
林欲回头看着围在一边的一众男子，并不打算回话，冷静地将背后的拉链拉好，对着镜子整理好裙子，又戴上假发，拿了化妆箱就开始往脸上捯饬。
一套流程下来林欲就已经“面目全非”。只要他不说话，没人知道他是个男的。
他对着镜子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本来他专门去学化妆是考虑到以后在工作上可能会有需要，结果居然先用在表演话剧上了。
文艺汇演初彩的时候，林欲提着裙子缓步上台，一眼就看到了台下举着一架单反的骨楼。
“……干什么，给我放下！”林欲捂住耳麦压低声音。
“别呀别呀，林妹妹穿裙子挺好看！以后给你多买几件！”骨楼笑嘻嘻地从镜头后面探出头，咔嚓咔嚓地又拍了好些照片。
正式演出那天，刚刚谢幕下场后他就在后台被一群男男女女围住了，认识他的就调侃两句长得真好看；不认识的就来问他留联系方式。
就此骨楼就又想出个林妲己的外号来。
林欲的各种联系方式被传了一大圈，联系人莫名其妙增加了好几倍，每天点好友申请点到手软。更别提骨楼拍的一大堆照片都在学生会传开了，林欲版奥菲利亚的表情包都做了不少。
他看着快要冲上四位数的通讯录和聊天框里把他提着裙子行礼的动作配字做成[优雅. GIF]的表情包，无奈地推了推银框眼镜。
自那以后骨楼一直说林妹妹脾气真是太好了，别人怎么对他都不生气。但就算是林欲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发火的时候的。
大一军训的时候大家还互相不认识，碰巧有个同学看不惯林欲左右逢源好像全校的人他都能说上两句话的样子，故意找他的茬。
结果被骨楼和林欲揍了一顿。
那人不服，起身还要扑上来，这一下子就把林欲的眼镜拨了下来。林欲眼前一糊，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骨楼要扶他，结果下一秒林欲就皱着眉推开骨楼揪起那个学生的领子把他按在地上爆锤。
林欲后来也有点后悔，不应该那么冲动的。但是也不能怪他，谁让那小子点背非得薅他眼镜……他一看不清东西就烦躁得不行，更别提这小子本来就在和他打架，不揍他揍谁？
骨楼事后心有余悸，发了条朋友圈。
“林妹妹不好惹，摘了眼镜就变阎王爷了。”
林欲出现在朋友圈的次数很少，他不怎么分享生活，分享欲也几乎没有，朋友圈寡淡的不像样，除了会发一些他养的花草之外，最多也就是外出聚餐时会跟着别人发一条，真正的私人生活可以称得上“神秘”两个字。但林欲还挺喜欢刷朋友圈的，对于其他人每天如何生活和如何看待生活，他很感兴趣，他喜欢透过朋友圈观察别人。
——前提是他没成为被观察的人。
林欲不喜欢和学心理的人打交道。
源于林欲演奥菲利亚的事，学生会的学姐请他帮忙穿动漫服装宣传社团，林欲没多想就答应了，结果那套衣服是洛丽塔洋裙。
“……认真的吗。”林欲表情僵硬。
“很好看的！你就帮帮忙！”
林欲穿着洋裙戴着假发站在宣传板前面分发传单履行义工的职责，然后他就遇到了一个学弟。
学弟喊他“学姐”，还要跟他加联系方式。林欲想着要维持人设就没有开口，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但最终还是被加到了。林欲在微信上解释了八百次他是男的，对方都表示完全不信。
林欲关掉手机瘫在桌上。
他实在是搞不定这个学弟，即使他都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年级专业学号，对面给他的回答是“学姐是喜欢林欲学长吧，各种信息都很详实啊”。他差点就要唱一段窦娥冤了。
“林妲己~林妲己~真是名不虚传！”骨楼躺在床上看他笑话。
“你再说风凉话我就跟他说我正在和你谈恋爱。”林欲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
学弟给他发消息说运动会的时候希望他来看。林欲沉思片刻，问了他的项目是哪个。运动会当天他买了一瓶水，就站在一千五百米的终点处等着，学弟冲过终点线的时候，他淡然走上前把水递过去。
“你是不是想和我见面才一直假装听不懂我的解释？”林欲挑眉。
学弟笑了笑，低头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调整呼吸，隔了一会儿才接过林欲手里的矿泉水。盖子是已经拧好的，他抬手一碰就开了。
“谢谢学长，只是……想认识你一下。”
“认识我有很多办法，你怎么选了最讨人嫌的一种？”林欲调侃道。
林欲虽然是笑着说话的，但自从见到面之后他对这人的观感并不好，就算对方极力掩盖，他也能捕捉到对方眼里如有实质的探究欲。他本来就对他人的视线极其敏感，而这种目光已经到了让他有些不适的程度。
“因为讨人嫌更容易引起注意啊。”
学弟笑起来很阳光。
“谁告诉你的？”
“我正在证实这一点不是吗？”学弟笑着看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林欲神态如常，微笑不减，动作得体，半分不悦也没表现出来，甚至还递了他一包纸巾。
“学长对人这么不防备的吗？”学弟接过纸巾，却是直接揣进了口袋里，“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你都喊我学长了，我还防备你什么？”林欲无奈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弟笑了笑。
“我叫季明许，已惊季咸俦，明许余光求。”他说，“快中午了，学长跟我一起吃个饭吗？”
“好啊。”林欲应下来。
这顿饭吃的并不是很顺利。但这很明显只是林欲单方面的想法：他不知道季明许是怎么知道他的饮食喜好的，他自认为从没表现出挑食的行为——除了芹菜实在是一口都吃不下之外——但季明许似乎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林欲重辣喜甜，不喜欢青菜。
福利院的吃食并不算优渥，极其清淡，清粥白菜，一顿接着一顿。以至于后来他在段兰家生活的时候，放调料总是很重，重辣重咸重甜。不过段兰并不很能吃辣，他后来才逐渐平衡了调味的用量。
桌上的几道菜都是按他的喜好点的。
“你是怎么知道……”
“虽然学长半年才发一条朋友圈，但是仔细研究的话还是有很多信息的。”季明许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林欲和季明许之间的交集并未持续太久，后者对他的兴趣在似乎因为考试周的来临而下降不少。林欲也乐得清闲。
骨楼和林欲的寝室时常没人。骨楼是不知道做什么三天两头就消失一阵子，林欲则是除了上课都待在解剖室里，晚上甚至直接在解剖室过夜。
那年号称十年来最大的暴雪下了三天三夜，在雪停的第一天，林欲难得回了一趟家。
从段兰那离开之后，他就把在清霁附近租的房子退掉了，在奉城市中心用自己的积蓄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两百来平的复式公寓。
林欲收拾房子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感觉垃圾桶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站在垃圾桶边上仔细辨认了片刻，弯下身去伸手从垃圾堆里捞出一团毛绒绒。
他抱着这团黑色毛绒球轻轻摸了两下，意识到这是一只黑猫。
林欲叹了口气。抱着猫转头跑出了小区拦下一辆车，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林欲向来不讨动物喜欢。平日里遇到猫狗兔子一类的小动物，好一点的是对他敬而远之，不好的就要上来咬他两口挠他两下。他去猫咖狗咖的时候方圆半米都不会有小动物靠近，就连过年收拾鱼的时候都要被咬上一口。
刚才这小黑猫没有挣扎，很可能是因为受了伤没力气了。
林欲在医院洗了个手，又好好把手消毒，坐在走廊等待检查结果。
黑猫身上并无任何伤口，十分健康，没有任何的不良病症。在医院好好的洗了澡之后，还能看出是只很可爱蓬松的黑猫。
黑猫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睛。
林欲看着他，他也看着林欲，喵喵叫了两声，扑倒在林欲怀里。
林欲屏住了呼吸，受宠若惊的抱住了黑猫。
好软！
黑猫很黏林欲。
林欲自觉和他有缘，他向来不招小动物待见，只有这比煤球还黑的小猫是个例外。黑猫没冻死在北域的三九天里，林欲没被这些会叫会跳的小生物给厌恶到死，就像商量好似的，在没脚腕的雪地里，他偏偏就是捡着了这只谁也不亲专门喜欢林欲的小黑猫。
黑猫很聪明，听得出来林欲给他起名，前前后后林欲想了八百道菜，什么鱼香肉丝泡椒风爪，小黑猫一个也不喜欢，撒泼似的围着林欲的咖啡机打滚，林欲要叫他咖啡，他喵喵两声又不乐意，直到林欲阻栏下要偷喝牛奶的小馋猫，才脱口而出“奶咖”这个名字。
奶咖很是满意，钻进林欲衣领里冒出个小脑袋蹭蹭他的下巴，咕噜咕噜几声又要喝牛奶。猫不能分解乳糖喝不了牛奶，林欲最终买了盒无糖酸奶给奶咖舔了几口解馋。
林欲偶尔会把奶咖带到解剖室陪他，但他基本上每天都会抽空回家一趟看看奶咖，没课也没实验的时候更是寝室都不住，就待在家里和奶咖在一起。
林欲家的阳台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花草，比植物图鉴上长的还好。奶咖也喜欢花草，林欲每次选一盆花放到客厅之后没过几天就要被奶咖揪秃。
黑猫扑花，用两只小爪子抓着花朵，躺在客厅茶几上露出小肚皮，把花凑近鼻子闻闻，再往身上拍拍。
一盆花很快就没了。
林欲的朋友圈就又多了一个主题：新开的花刚摆到客厅就被奶咖揪掉了几朵。
大一下学期的学业奖学金刚刚拿到手，正在化验血液样本的林欲接到了保卫处打来实验室的电话，说他弟弟在门口等他。林欲答应过后挂断电话，大脑仔细翻找着记忆——弟弟？他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
林欲整理好实验器具，把化验报告在桌上夹好就往保卫处去。在保卫处三十平米的小屋内，林欲和沈程面面相觑。林欲从上到下审视着靠在保卫室沙发上的沈程：他这异父异母的弟弟身上还穿着校服，坐姿十分狂妄，两条长腿岔开，双手随意搁在腿间，上身瘫靠在沙发背上，拽的像是来收保护费。
沈程一见他过来就坐直了，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和他刚才的坐姿大相径庭，黑葡萄似的眼睛恳求的看着林欲，生怕他回头就走丢下自己。
林欲推了推眼镜，毫不避讳的对上他的目光，并未赞扬他精湛的演技。
“叔，他应该是认错了，我没有弟弟。”
“诶！不是，林欲！”沈程见他转身要走，也不摆谱演戏了，急忙站起来去拉他，“哥哥哥哥，你别走啊——”
“什么哥哥哥哥的，别乱叫。”林欲从他手里抽出手臂，“你亲哥呢？”
“当然是把我赶出家门了……”沈程叹气，耷拉着脑袋，手上还拉着林欲的袖子，“他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的话我就只能幕天席地倒街卧巷风餐露宿冲风冒雨无家可归……”
“嗳——”林欲打断他的词语连连看，“哪儿这么严重。再说你来找我，我也没地方放你啊。”
“能不能……我是说请求，就是，你家有没有地方能……”沈程试探着说道。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有星屑洒在里面，林欲看过去竟有一瞬恍然。
“嗯……据我所知，我家离你的学校可不太近啊。”林欲沉思片刻。
“没事的，我可以早起。”沈程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哥呀，你看，就算离得远，好歹也是有个地方住，要是你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幕天席地倒街卧巷风餐露宿——”
“好了好了，”林欲再次制止他的词语连连看，“那就住我那里吧。”
“谢谢哥！我就知道你这么好看的人肯定也特别善良——”
“我会跟你哥说一声的。”
“诶——别呀，他又不管我——”
可能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早有安排，如果那天沈秋没有和沈程大吵一架之后把他扫地出门让他自生自灭去，沈程没有不服气真的说走就走，如果林欲在公直没有声名远扬，当年法医专业的奖学金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沈程也不会想起自己还认识林欲这么个人。
林欲不忍心拒绝那双亮晶晶看着他的眼睛，又想到对方是小沈秋的弟弟，不管怎么说，就算看在沈秋的份上也不能让他真的幕天席地倒街卧巷……反正他的房子也够大，装下一个高中生小沈程还是绰绰有余。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桂花载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