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回响》约树

5、你不要后悔

　　程显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林放的模样，已经五年过去了，但是寒风中的那张脸从未模糊。
　　因为——太狼狈了。
　　林放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不成样子；他刚从外面回来，眼眶被风刮得泛红，瞳仁周围布满了红血丝；嘴唇抿紧，下唇附着一层白色死皮，脸色很不好看，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林放也看见了他，但没说话，低着头慢慢向这个方向走。但不管林放走的有多慢，最后还是站在了程显面前。
　　“来找我什么事儿？”林放抬头看着程显，面色不善，眼里尽是不耐烦。

　　再让我看一眼吧，以后可能就不会再见了。
　　林放心里的欲望像小偷一样，躲在这幅躯壳里偷偷窥伺。它藏得太隐秘，被窥伺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我.，我就是.....”
　　饶是程显再能说会道，遇见林放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事儿，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怕你太难过想不开？
　　我来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怎么说都不对，怎么说都不合适。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着林放看都不带看他一眼地，转身就打算上楼。
　　程显本来还顾及着方阿姨刚离开，林放情绪不太好。他刚刚站在风里冻得直哆嗦，一直告诫自己，一会儿要好好跟他说，有什么误会都可以慢慢解开。
　　但是林放！
　　他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是要装给谁看的？！
　　程显心里压了两天的火一下子蹿得老高，他一把抓住林放的胳膊，把他拽回来。
　　林放错不及防被拉回来，撞在了程显的胸口，稍稍往后挪了两步，抬头就看见了程显面目狰狞的表情。
　　眉头紧皱纠缠在一起，刀锋般的双眉下压，显得他的眼睛格外深邃，林放和程显距离不过二十公分，但他看不清程显的眼睛。
　　太深了，太黑了……林放只能从他的脸上读出一种讯号—程显现在很生气。
　　程显两侧咬肌紧绷，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公狮子，即将爆发。

　　“方阿姨出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告诉我就算了，还躲着我，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程显瞪着他，咬牙切齿。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就我跟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我从学校请假回来，家都没回就来找你……”
　　程显看着林放逐渐泛红的眼睛，心里的火像被瓢泼大雨浇灭了一样，只留下一丝火星，燃不起来，又无可奈何。
　　他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双手扶上林放的肩膀，低头问他：“林放，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咱俩一起解决，你要躲我躲到这种地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林放今天被程显堵在家门口，被逼问到这种地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仔细的看着这张曾经让自己逼近疯狂绝望的脸。

　　今天的气温实在有些冷，让林放觉得空气中只有稀薄的氧气，脑子里好像供氧不足，开始变得麻木，但是疯狂的念头没有终止，像野火燎原，像海啸席卷，告诉他吧，告诉他，既然他那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他吧，为什么只有我自己吞咽这个布满尖刺的秘密，疼得要死……告诉他好了，既然他那么想知道！
　　疯狂荡平了脑海里仅剩的那点难以言说，带着心底里微不可见的一点恶意——告诉他啊！
　　程显只看到林放嘴角轻轻翘起，下一秒——他就瞪大了眼睛。
　　比大脑神经更早收到讯号的——是嘴唇，程显能明显感受到林放干燥的嘴唇，和下唇传来的刺痛。
　　“嘶——”程显一把推开他，林放踉跄后退，程显抹了一把嘴唇，看到手指上沾着血丝。
　　皱着眉看刚刚站定的林放。

　　没等程显问他这是干什么，林放恶狠狠地盯着那还带着血珠的下唇，心里满是快意，像一个死刑犯被逼到绝地，最终带着报复的心理向法官披露他的犯罪事实：“就是你看到这样，我不愿再当你兄弟，也当不了你兄弟！”
　　林放不愿意看程显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他难以承受的东西，错愕，愤怒，恶心……早在他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目光交错的一霎那，他的自尊就已经碎了一地，衣衫下掩着的是体无完肤的躯壳。
　　太难看了。
　　明明有更好的方式，他却偏偏选择了最狼狈的。
　　林放狠了狠心说道，“所以走吧，以后不用再找我了。”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程显被林放刚刚堪称“放浪形骸”的举动轰得脑子一片空白，他知道林放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但是他来之前没想到会是这样，程显为林放的反常举动想了无数种理由，饶是他想破脑袋都没想带会是这样的局面。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嗡”的一声，全消失了……
　　程显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这些年他跟林放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笑与泪的瞬间，和阳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最后都变成了眼前一双泛红的“兔子眼”和嘴唇上的余温。
　　程显一侧牙关咬紧，抿着唇向后揪了揪头发，轻“啧”一声。
　　他确实没办法给林放回应，他们俩心里都清楚。但是，就让他这样离开，俩人从今儿个起就这么完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程显做不到。

　　咬了咬牙，他低声开口，“就算……就算，咱俩没办法成那什么，那总能做普通……”
　　“不能”林放像是笃定他要说什么。
　　在这个阴冷的傍晚，他像死神一步步逼近，不留情面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只留下一条绝路。
　　“我没办法抱着那种心思跟你装哥俩儿好，你也不能把自己掰弯成全我，做个陌生人，”林放顿了顿，喉结滑动又轻声说道，“最好。”
　　林放降下最终审判，判处这段兄弟情——死刑。
　　法官宣判结束，在乌云笼罩的阴冷之下，所有人依次退场。
　　所以不管身后的程显怎样叫着林放的名字，喊着：你给我想清楚了，林放！你不要后悔！
　　林放始终不曾停顿，更不曾回头。
　　风更大了，吹得失意人的外套鼓鼓作响。

　　“呼——”程显从那段灰暗的回忆里抽身离开，站起身，从背包里翻出烟盒，向外走去。
　　离开实验室，程显站在走道尽头，打火机的火焰够上烟头。程显两颊微吸，烟雾在胸腔里打了个转儿，又吐出来，消散在窗户前。
　　至今程显都不明白，为什么不早不晚，刚好是那个时候。方阿姨去世，林放跟他摊牌，两人决裂，所有的事都赶到一起了……
　　时机没有给他们两人留下任何缓和的余地，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就好像被命运的手推着前进，容不下任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