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卞青

51、校庆预告

　　这天班会课，迟复向大家宣布校庆安排。
　　“明年三月是学校三十周年校庆，也是你们最后一次参加学校的庆典。如果大家对节目内容有什么想法，可以报上来。有能力的同学可以自主编排节目，表演成员不限于本班。当然了，毕竟是高三了，大家还是以学习为重，节目表演以自愿为主，不强制参加。”迟老师语气亲和，令人如沐春风。
　　“节目编排可以跨班哎。”周璟激动地重复道。
　　储铃盯着黑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没有回应。

　　“你想跟满悦他们一起表演吗？”池岷的声音从周璟身后传来，声音轻柔。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可能没办法跟他们表演。”周璟转过身，跟池岷交头接耳。
　　“不过我想满悦和满恪一定会带来很好的作品。他们兄妹俩总是有很多新奇点子，每回的文艺晚会就属他们最让人挪不开眼了。”
　　“原来你是在为满悦高兴吗？”
　　“当然了。满悦天生就是活在舞台中心的人，发光发亮一直是她的梦想。小到操场，大到赛场，都是她追寻的舞台，这次的校庆也不例外。”
　　“或许……你会对其他表演有所期待吗？”池岷的声音更低了。
　　“如果你愿意参加的话，我也会期待你的表演。虽然你总是很低调，不爱说话，但看身段和谈吐，一定也是富有才华的人。我想再安静的人都会希望得到展现自己的机会，你要是对演出有想法千万不要放弃呀。”周璟笑着说。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等到下课再讨论吧。”迟复敲了敲黑板，试图唤回大家的注意力。
　　池岷眼睛亮亮的，对着周璟的背影欲言又止。

　　一整节课，周璟都在惦记校庆的事。
　　满悦会表演一套拳术吗，还是会舞剑？周璟记得在武馆旁观满悦练习的时候，翻飞的剑花和利落的招式令人眼花缭乱，让她止不住地拍手叫好。
　　周璟很难形容内心复杂的感觉。她为拥有满悦这样厉害的朋友感到自豪，同时又很羡慕满悦的才华。那是平淡生活中最耀眼的火光，是自己所不具备的一技之长。
　　周璟觉得自己除了看书、学习，什么都不会。她不具备运动天赋，没有拿得出的才艺展示，每每遇到校运会、校庆之类的活动，她就像个局外人一样远远地旁观。
　　只能在学校获得成就感这件事，让周璟十分丧气。
　　她的四肢仿佛只是装饰，整个身体只有大脑在极速运转，连走路都头重脚轻。是成绩和排名为她加冕，塑造莫须有的光环，掩饰了她的残缺。
　　只有周璟知道，真实的自己像具空壳，随手一敲哐哐作响。但不会真的有人愿意敲打她。大多数人只是远远看着，感叹那人多么优秀，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他们羡慕的是表象，想要的也是表象，从不关心内里。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周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只能照着现有的轨迹，硬着头皮走下去。

　　“你听说了吗，校庆向学生征求表演节目了。”课间，周璟来到隔壁班，跟满悦说起校庆的事。
　　“当然，我可是小灵通本通，有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满悦叉着腰，一脸自豪。“我老早就在想表演内容的事情了。”
　　“你有什么打算？”周璟问道。
　　“我还没想好。”满悦挠挠头，“本来我打算把武馆的刀枪棍棒通通搬上舞台，狠狠耍上几番。但班主任说表演内容要先过他那一关，我也不好太显摆，不然被刷下来就难办了。”
　　“你一定很珍惜这次表演的机会。”
　　“毕竟是最后一次参加校庆了嘛，不好好想想不行。那些玩过的花样我都不兴重复。我捉摸着得编一套全新的表演给大家看看，让大家见识见识我满悦大侠的厉害。”满悦亮出胳膊上的肌肉，跃跃欲试。
　　周璟笑得合不拢嘴，她很久没有这样开怀了。只有在熟悉的朋友身边，她才能感受到非同寻常的轻松和惬意。

　　“满恪呢？”周璟环顾四周，没见满恪的身影。换作以前，满恪早就兴高采烈地来找妹妹商量对策了。
　　满悦“哼”了一声，把头撇向一边不说话。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周璟当即察觉到气氛不对。
　　满悦的眉毛皱成八字，仍旧不回答。
　　这是真的生气了，周璟心下了然，走到另一侧，捧起满悦的脸问：“怎么了，我的好满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我说说？”
　　满悦终究还是憋不住话，一张嘴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还不是那个破满恪，一点都不听劝。他明明就喜欢跳舞，不想继承什么武馆。最近有娱乐公司在挑选练习生，我跟他说让他去试试，可他偏不听。练习生很吃年纪的，到时候他想后悔都来不及了。”满悦气鼓鼓的，一张小圆脸显得更圆了。

　　“这么说来你不是生满恪的气，只是担心他错过实现梦想的机会，才控制不住发脾气的。让我猜猜，你一定没好好跟他表达自己的担忧，反倒把人臭骂了一顿，是不是？”
　　满悦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急性子，一点就燃。”周璟掐了掐满悦的脸，“可是你得想想，满恪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从小要保护你这个爱往前冲的妹妹，他考虑的必然得比常人周全一些。这事满恪自己一定也很纠结，毕竟武馆是你外公经营一辈子的心血，哪能说放弃就放弃。所以，这时候该少向他施压，多给他一些空间和理解，让他自己权衡，你说是不是？”
　　满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满恪确实脑袋灵光，想得也比我多。我就是怕他想得太多犹犹豫豫错过了时间，要知道时间可是不等人啊。”
　　“只要想清楚了，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怕只怕没想明白，一辈子都在这件事上纠结。”周璟说。

　　回到家里，周璟坐在书桌前把征文比赛的章程看了又看。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想证明自己，每每看见满悦为梦想拼搏的样子，内心的火焰就会止不住地往上窜。
　　诡异的是，周璟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好好保护这份拼劲。如果永远不迈出那一步，她就可以安慰自己不是没实力，只是没去实施。万一落选，她就不得不面对自己一点天分都没有的事实了。
　　铁锈红色的钢笔摆在桌面的最中央，这是满悦他们送给周璟的生日礼物。周璟轻轻抚摸带了些划痕的笔身，百感交集。
　　她不善表露内心的困惑，可如果满天星的伙伴们知道她的烦恼，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她参加比赛的吧？

　　周璟早已知道身后有无数力量供她依靠，然而此时此刻，她最想获得的还是母亲的肯定。
　　她希望听到母亲告诉自己“妈妈相信你是最棒的，无论结果如何，妈妈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最好再将她紧紧揽入怀里，让她体会前所未有的接纳感、安全感。
　　这真是不切实际的奢望，周璟想。
　　要是跟母亲说了这件事，她大概会皱着眉头惊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参加这种乱七八糟的比赛？”
　　可这些日子的和平相处，让周璟对残缺的家有了新的期待。
　　她总觉得母亲已经不是过去的母亲了，她变得安静，谦和，少了许多攻击性，更接近自己理想中母亲的模样。
　　或许，她可以试着坦露自己的想法？

　　饭桌上，周璟再一次主动给母亲夹了菜。她鼓起勇气拿起放在腿上的杂志，递到母亲面前。
　　“杂志上有个征文比赛，我想参加看看。”
　　“不行，会影响学习。”母亲斩钉截铁地说。
　　“我的参赛作品已经完成一大半了，我可以平衡好学习和写作的事情。”况且，您已经很久没过问我的成绩了，周璟想。
　　“那就更不行了。你还没获得许可就动笔，说明你的心已经飘了，早就不在学习上了。你记住，只有将百分之百的精力用在学校，才能保证最后考出好成绩。”母亲的嘴张张合合，面无表情。临了，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你该多管管自己，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还得照看弟弟，你以为容易吗？”
　　那一瞬间，周璟觉得父亲的身影和眼前的母亲重叠了。
　　父亲离开了这个家，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母亲擅自顶上天空倾塌的西北角，再以双重身份自居，笼罩在周璟头上。
　　皇朝要复辟了。
　　周璟打了个激灵。

　　母亲的训诫没有浇灭周璟的热情，反倒坚定了她参加比赛的决心。
　　周璟希望通过实际行动告诉母亲，她并非除了学习别无出路。她有天赋，有激情，在其他事情上一样做得很好。
　　夜晚，周璟在台灯下续写故事。

　　从下水道爬出来的时候，卢那遇到了提克。
　　卢那问提克去哪儿，提克说要到下水道去。
　　卢那觉得这个人真奇怪，明明地上的世界无边无际，却有人执意往下水道挤。
　　为什么要去地下？卢那问。
　　因为要测试手电筒的亮度。白天的世界太亮了，夜晚又不够暗。只有到城市的最深处，一丝光也没有的地方，才能试出手电筒的亮度。
　　这个人真傻，卢那想。地面上明明就有最亮的太阳，提克却把希望寄托在一只手电筒上。
　　我带你下去吧，作为交换，你带我去往海港好不好？我要搭乘最早的渔船，前往远方。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只去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来。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去测试手电筒的亮度。为了让你相信，我把我的娃娃送给你。
　　看见卢那的娃娃，提克一下子高兴起来。提克也有一个这样的娃娃。每天晚上提克都要抱着娃娃才能入眠。
　　这是一个跟自己相像的人。提克相信一个葆有童心的人值得信赖。
　　就这样，提克把卢那送出了海。
　　提克对着远处的航帆，不停地招手，希望卢那平安归来。
　　卢那会回来吗？
　　天边亮起第一缕日光，航帆已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