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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073章 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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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嘉川这一趟除了处理公务,他还有迫在眉睫的私事得解决。
与颜龄韵领证结婚的事,他处处安排妥帖,唯独没有向司家任何人透露半点信息。
关于自己结婚一事,他应当让司广知情,至于其他人便不重要了。
因此处理完第一天的工作,当晚他便飞往南济,回到久违的司家。
华灯初上,司家整个院落显得格外静谧。
在院子里打理花卉的吴姨见易嘉川突然风尘仆仆归来,连忙打开了门。
“您吃过晚饭了吗?”吴姨跟着易嘉川进屋,随手接过他刚脱下来的外套,见易嘉川点头,又说,“司董在书房。”
易嘉川在南济有自己的房子,他不会无缘无故回家,待在司家的每一个人都很擅长察言观色,他突然回家肯定是有事需要当面和司广说。
“谢谢。”
干脆利落的对话,易嘉川已经信步朝书房而去。
书房的棕漆木门半敞着,易嘉川刚到门口便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司广最近身体不大好,司礼探望完刚离开不久。
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以为司礼又折回来,沉声道:“那件事没得商量,别再打扰我。”
易嘉川没回答,沉寂一秒钟后,司广便知道来人不是司礼。
易嘉川站在门口望向司广,书房只开着一盏台灯,司广站在偌大的书架前,半个身子藏在书架的阴影里。
今晚的他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灰色唐装,看起来像从前一样严肃庄重。此刻他一手扶着桌案,歪着脑袋看向门口,凌厉的眼神在触及易嘉川后片刻收敛。
未及开口,他又突然咳嗽起来。
易嘉川快步进屋,将桌上的茶杯递给他,问:“叔叔找您商量什么事?”
司广缓缓啜了口茶,不疾不徐地问:“你突然回来找我什么事?”
司广目光沉肃,他的眼神透着惯有的冷静和锐利,往往于无形中给人带来压迫感。
话音一落,书房四下寂然无声,台灯透出的清幽亮光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易嘉川从小到大面对的一直都是这样略显严肃的氛围,他已习以为常,迎向司广的目光时,整个人显得分外从容。
司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拿在手上慢慢翻阅,未等易嘉川回答,他又静静地说:“傅一鸣那小子有两下子啊。”
他的声音很沉静,只是眉头挑起时,连眼皮上的皱褶都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显然,一切都没有瞒过司广的双眼。
他这句话里藏着一丝警示的意味,倘若易嘉川想留着傅一鸣,就必须约束好他。
敢拿广合礼的利益开玩笑的人,除了傅一鸣没有第二个。他当初被弄走,也正是锋芒太盛,时至今日,他仍不知进退,有恃无恐。
月盈则亏,太过扎眼的人,往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易嘉川当然清楚这些道理,这话何尝不是针对他才说的,这场风波里他扭转了乾坤,却也打破了广合礼表面上的平静。
许多人私下里开始站队,所以他这个偏僻的西南边陲,才会在短短数日内,引得许多高层垂青,纷纷亲自到访考察。
大家再一次向他示好,同时也将所有的矛盾和风声引到了易嘉川身上。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令司广满意,司广作为最高决策者,他要的不是一时的利益,他要维系一个集团势力的平衡以求发展,所以需要多方掣肘。
而他与易嘉川,他们既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与子,同时也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作为一个领导,他并不希望易嘉川一个人太独特太突出,从而破坏广合礼稳固的运营系统。
易嘉川自然清楚司广的心思,任何事司广都有自己的判断和长远的谋划。
事情发生的当下司广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阻拦,说明司广在给他机会,在观察他,而他也应当见好就收,这应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而不应再为此多费半句口舌。
司广的目光从易嘉川脸上一扫而过,静默之下他已清楚易嘉川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的那双眼睛,似乎总能洞悉人心。
他坐下来,气定神闲地品茶,缓缓道:“说说你今天来的目的。”
“您或许已知道我领证结婚的事。”
易嘉川从衣服内衬里取出户口簿,轻轻搁在司广的书桌上。
司广神色里毫无波澜,他只是沉静地望着易嘉川,似乎想将他看得再清楚一些。
司家的儿女,婚姻大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包括司广也是。易嘉川当然清楚这一点,在这种家族里,爱情都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所以司广的第一任妻子才会是司清的母亲,他的爱情被扼杀在那场政治联姻里。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得偿所愿,娶了易嘉川的母亲。
易嘉川本就不属于这个家族,他不是只对规矩唯命是从的提线木偶,更不会步司广的后尘。
“什么时候?”司广凝视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藏着理性的审视,而后微微一哂,问,“为此借故买房拿走户口本?”
买房不是借口,易嘉川只是早有计划,买下龙湖新苑之后没有及时归还户口本罢了。
“你一向不会冲动行事,为什么?我知道你有很多不痛快,谁不是如此?你不能拿你的婚姻开玩笑。”
易嘉川在司家里,似乎是一个从来不会反抗的好孩子,他温顺懂事到让人捉摸不透。
但司广清楚易嘉川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个性像极了他母亲,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处处机变圆滑。
他生活在司家,注定很难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注定很难快乐,可是他一直伪装得很好,如今为什么突然摘下戴了二十几年的面具?
司广习惯戴着面具的易嘉川,那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理想的易嘉川。
易嘉川如同他的一把锋利的武器,不被别人猜透,关键时候能给对手致命一击。
可是如今,他竟感情用事。
“我的婚姻,不想成为你的工具。”
司广幽邃的双眸盯着易嘉川,冷静地问:“只是我的工具吗?嘉川,你想过你自己吗?”
政治联姻最大的利益既得者是易嘉川自己,这一点易嘉川怎么会不明白。
“我当然想过,我和您不一样,我需要爱情。”
“爱情”这两个字久违地进入司广的思绪中,他只是沉沉地望着易嘉川,想知道他这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从哪里生出来。
良久,司广终于放下他手中的书,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嘉川,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不该陷得太深。”
过于理智清醒的人有时候会令人望而生畏,此时此刻的司广就是如此。他语调平静,可三言两语便叫易嘉川认清身在司家的处境。
不论在公司还是家里,司广都是一位极其有威严的人,他平静如常的神色底下,是一种极为冷漠的性格。
“那您后悔过吗?我不想像您一样遗憾。”
易嘉川话音一落,书房顿时鸦雀无声。司广没答,只不过他注视着易嘉川的那双眼睛好像浸着冬日的寒冰,让人感到凛冽的寒意。
司广脑海里出现易嘉川母亲的身影,那个女人的倩影从他的记忆中一闪而过,她走得太早了,记忆在一瞬间竟然有些模糊了。
他不愿去想她,不愿再折腾自己,却又突然想起她当初领着易嘉川初到司家的情形,那个攥着妈妈衣袖的小男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倔强。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易嘉川不是笼中鸟,小鹰隼终有羽翼丰满的一天,或许这一天已经来了。
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也打碎了某种僵持,吴姨端着刚熬好的中药进来,那药味格外冲,司广又不由地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厉害,似乎差点将心肝脾肺全咳出来,一瞬间脸色涨得通红。
易嘉川上前扶住他,司广按在他胳膊上的那双手苍白又斑驳。他想喊家庭医生过来,司广缓了一下却摆了手,让他们都出去。
易嘉川站在书房门口,房门关上的瞬间,司广的咳嗽声被掩盖,一切渐渐归于沉寂。
忽然之间,他感觉司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再是广合礼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掌舵者。
或许是时候了,他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广合礼的最高决策者也该更新换代了。
易嘉川兀自沉思,他的思绪因广合礼、因司广的病情而变得复杂。
他不由地想起母亲离世前那段时光,她那时病魔缠身,形容枯槁,也是一直一直咳嗽。
现在的情况与当年有关联吗?他心里产生种种猜测,他必须得到答案。
夜已深,窗外传来汽车的声响,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吴姨领着司清上了二楼,易嘉川在阳台听见外面凌乱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敲了两下门,再后来司清便进屋了。
阳台上一道晦暗的身影,司清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朝那道身影而去。今晚她喝了好些酒,脚下每一步都很虚浮。
“专程等我呢?”
司清双手撑在栏杆上,面颊微红,媚眼如丝地望着易嘉川。
“怎么?夜色比我好看啊?”
她沿着栏杆一步一步朝易嘉川凑近,在她快触碰到他时,易嘉川立即闪开。
司清“嗤”的一下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她本就生得明艳,朱唇轻点,夜色下更显妖娆。
“怕我?还是讨厌我?”她唇上的笑意更浓,“嘉川啊嘉川,没有人比你更铁石心肠,你怎么就那么一意孤行,你偏偏想和我作对吗?你就这么想糟蹋我的心吗?”
“你喝醉了。”
寒冷的深夜,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一团白雾消弭于寂寥的夜色里。“你知道的,你都知道对不对?”
“你别发疯了。”
那些呼之欲出的感情,总是被易嘉川的冷漠打断。她不禁一阵冷笑,笑声比那寒气更加瘆人。而她的耳钻,也在夜里闪着阴寒的光泽。
“我发疯?到底是谁在疯啊?”她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怎么,你是来告诉我,你们重修旧好了,你为了你那旧情人来耀武扬威的?旧情人……易嘉川,你也念旧啊?”
易嘉川神色平静,她的挖苦讽刺激不起他心里任何波澜。他也清楚司清为什么会知道他的事,她派人监视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除了她,你还喜欢过谁?”她眼底有一抹轻蔑的笑意,“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她侧头凝视着他,傲慢的姿态,哪怕是她的喜欢,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你知道我三年前找过她对不对?现在是打算警告我,还是来找我算账的?爱得要死要活的,怎么忍下来的?”
今晚的她不像平日里那样,尽管她一直骄纵,一直嚣张跋扈,却不会故意处处踩着易嘉川的神经来激怒他。
尽管三年前颜龄韵的离开与司清没有直接关系,但她这些话的的确确惹恼了他。
“你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有些账没那么容易清算。”易嘉川浑厚的嗓音透着几分愠怒,“我母亲当年的事,我已放过你一次。如果司广和颜龄韵发生意外,我会第一个算到你头上。”
易嘉川母亲当年抑郁而终与司清脱不了干系,她是司广的亲生女儿,司广可以原谅她,而他做不到。
如今司广生病,他第一个联想到的人就是司清,她的心比谁都狠都硬,谁知道她会为了自身利益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知道是易嘉川的话还是阳台的冷风冻得司清浑身一阵瑟缩,她的醉意忽然减了大半,神色变得有些僵硬。
她大概怔了两秒,又忽然笑了起来。
“你果然是疯子。”
司清几乎咬牙切齿,只有疯子才会有这种想法,只有疯子才能看清她的真面目,只有疯子才懂疯子。
漆黑的夜色下她仍是倨傲而冷酷的,她冷冷道:“果然很讨厌我,要不你杀了我?”
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易嘉川的神色冷静理智,然而他那一只冰冷僵硬的手,下一秒竟落在司清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司清被他钳制着,半个身子悬空,寒风吹乱她的发际,她听到他平静地答:“好啊,意外坠楼身亡这种说法如何?”
他的眸光在深夜里透着一抹清寒,平静的语调下有股慑人的冷戾。
脖颈上的力道在一点一点收束,司清如同涸辙之鱼,呼吸被他操控于股掌之中。
眼泪被硬生生逼出,直到濒临窒息,易嘉川才松开了那只禁锢着她的手。
司清跌坐下去,目光仍凛凛地落在那远去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