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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望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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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处暑寝房前,正要往二层走,忽听台阶上有脚步声。
白森赶紧拉住颜洵,两人闪身躲入寝房一侧的暗影里。
是武晴和她的侍女采莲,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寝房二层走下来,武晴松了口气似地道:“雪妹终于睡下了,没想到她竟如此悲伤。”
采莲道:“也是小姐心善,一直陪在陈小姐身边等她睡熟。”
“毕竟难得遇上这么个交心的朋友嘛,”武晴说着发起怨气来,“那白姑娘,又不知跑哪儿去了,明明说好就在房里等候,我送雪妹回来,又不见人。”
“小姐莫要生气,”采莲劝解道,“好在陈小姐是平安回来了。”
“采莲,你说,”武晴话声里有了些醋意,“白姑娘这么晚出去,会不会是去找颜公子了?”
武家的侍女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宽慰道:“白姑娘既然与颜公子是旧识,而白姑娘又已过及笄之年,如果他们二人间互有心意,早就立有婚约了,如今他们清清白白,以奴婢之见,他们一定没有小姐担心的那层关系。”
白森回头尴尬地看了颜洵一眼,见颜洵瞪圆了眼,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森,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
听了侍女的话,武晴满意地点点头,脚步也轻盈也许多,“走吧,采莲,我们赶紧回去歇下了,明天一早就是选拔棋赛的抽签仪式呢。”
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了,白森和颜洵才从暗处走出来。
颜洵当即问道:“她们在说什么?什么我们俩是旧识?”
白森的心思全放在祭山典的最后一首诗上,只好略略解释道:“武晴小姐对你有意,先前看我和你走得近,她就误会了我们俩的关系,为了保护你的身份不暴露,我和陈小姐就随口编了个理由,说你是我的师兄,明白了么?”
“原来是这回事。”颜洵呵呵一笑,正想说武晴好是好,但他绝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却看白森面色焦急,不像是愿意谈男女情意的样子,他便把话收回腹中。
白森留下一句“你在此等我”,就悄声走上寝房二层。
听武晴说起来,似乎陈钰雪好不容易才睡下。白森轻轻推开门。
借着从窗外照进房来的月光,白森小声走到陈钰雪床边。
陈钰雪双眼轻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铺了淡淡一层影,彷如两片黑羽。些微月华落在她睡熟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件上好的白釉瓷器。
白森在陈钰雪床边静静站了片刻,摇摇头,转身走出门去。
见白森回来,颜洵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白森道:“她睡熟了,今晚在祭山典上我看她似乎很受触动,且让她睡吧。”
颜洵举头看了看星空当中的明月,低头来道:“也好,天亮后就是棋院选拔赛的抽签仪式了,我们拿着对一首诗的怀疑去打扰陈小姐,也是无礼。”
白森道:“就算那首诗真是骆宾王的,从此前两起命案来看,凶手不会那么快动手,我们还有时间。”
“嗯,”颜洵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禁叹道,“今晚的月,真亮啊。”
“我没记错的话,秋奕选拔的抽签是定在立冬之日举行,”白森从满院的月光中收回视线,道,“这么说,现在就是立冬了。”
似是回应她的话,一阵凉风袭来,卷过处暑寝房下的两人。
颜洵看向白森,目光深处有别样情意,道:“过了今日就算入冬,可能再难像今夜这样观赏月色了。”
通往后院的月门外传来脚步声,远远看到一队人影,应是在棋院里巡守的仆役来了。
“快回你的寝房吧,”白森小声催道,“别让人发现了。”
颜洵眼有不舍,却也只好点点头,回了声“好”,转身隐入寝房的阴影里,悄然而去。
白森走回处暑二层寝房,闭门前,她又看了看落满月光的后院。
是夜,明月亏残,月华普照千里。
心里藏事,白森几乎没怎么睡着,天一放亮,陈钰雪的床上传来动静,她立刻翻身下床。
“陈小姐,”白森急切地道,“我有一事询问,昨晚在祭山典上,你……”
话没说完,看清陈钰雪的模样,白森当即住了口。
陈钰雪面色蜡白,唇上几无血色,似乎撑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都让她耗尽了力气。
“你说。”陈钰雪声音发虚。
“你,这是怎么了?”白森绕过床边,走到陈钰雪身旁。
陈钰雪摆摆手,道:“应是在火中遭受的烟火毒还未解干净,昨日又在那阴沉压抑的地下听了他们吟唱的辞,他们的唱声实在哀切,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屈灵均沿着江畔独自远去的幻象,不禁悲从中来,一整晚都心绪不宁。”
白森想起在地下祭典上她也是深陷幻境中,再看陈钰雪这虚弱样子,故实在不忍让她再忆起祭典上的情景,只好强压下心中焦灼,道:“先去医馆瞧瞧吧,你看起来很不好。”
“不了,”陈钰雪走向梳妆台的脚步虚浮,摇头的动作却异常坚决,“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抽签仪式了,绝不能耽误了此事,别担心,我没事的。”
白森知道陈钰雪极其重视棋院里的秋弈选拔,现在要劝她去医馆只会是白费口舌,由是也不再多说。
然而,陈钰雪在祭山典上续补的最后那首诗是一定要查清楚的,如果在这棋院中有骆宾王的第三首诗出现,意味着将会出现第三起命案。
那首诗昨日才出现,此刻应该还来得及保下一条人命。
望着陈钰雪梳妆的背影,白森下了决心,开口道:“陈小姐,昨日在竹馆地下,你最后……”
“阿白,那是骆宾王的诗。”陈钰雪放下木梳,却没有回头,只是通过面前的铜镜看向站在身后的白森。
“什么?”白森也看着铜镜,两个女子的目光在镜中相碰。
陈钰雪道:“骆宾王曾到西域边塞从军,在西域,他写了很多诗,其中有一首他自定名为《望月有所思》,这首诗共有十二句,其中的前四句,正是昨夜在地下祭典上我续完的最后一首诗。”
陈钰雪起手,手中木梳从她那一头如墨黑发上慢慢梳下,她随之轻声吟道:“九秋凉风肃,千里月华开。”
没等陈钰雪把四句诗全部念完,白森脑中浮起她在竹馆地下墙壁上续成的诗句,“圆光随露湛,碎影逐波来。”
四句诗全是写景,大诗人没有用过于复杂的笔法,白森无需找陈钰雪请教,也能自己译出诗中之意。
深秋时节,凉风肃冷,明月照亮了千里边关。月光下,满地浓露闪烁,一眼望去满是细碎的月影,如同在水面上漾起的粼粼波光。
在墙上留给陈钰雪的半首禁诗,是谁提前写下的?
如果这首诗对应了第三起命案,那么凶手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杀人呢?
“阿白,”陈钰雪还是在镜中仰看着身后的白森,骤然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会稽诗社的祭山典要穿黑袍,带鬼兽面具了吧?”
“嗯,”白森点头回道,“既然那是骆宾王的诗,那么参与祭山典的人的确应该如此。”
骆宾王的诗作都是禁诗,禁止传布和书写,而会稽诗社的人在举行祭山典时都穿上同一色的黑袍,头戴傩祭面具,不露真容,不发声响,看起来是给祭典营造出庄重肃穆的神秘气氛,实则是在隐藏各自的真实身份。
在这样一场相互之间都不知晓身份的祭典上,人们可以借以诗献祭的名义,在墙壁上写下任何想要写的诗辞歌赋,无论他们写下的东西是不是被朝廷禁止。
“只有这样,”白森轻声说,“才不用担心会因为写下一首禁诗而引来杀身之祸,反正没人知道是谁写的。”
镜中的陈钰雪点了点头,目光回到自己苍白的面容上,随手拿起胭脂,在腮边扑了扑。
白森环起双臂,在寝房里来回踱步。
顺着祭山典上用于隐藏身份的特殊装扮往下推理,她想起昨夜颜洵说过的旧事。
颜洵年少时在扬州也参加过一场献诗给屈原的仪典,在那场仪典上只是东楚巫祝带了面具,献诗的扬州刺史和那些大族家主并未隐藏身份,而昨晚的祭山典,是进入地下的每个人都藏在黑袍面具之下。
如此一分析,地下祭典的规矩专门做了改变,改后的规矩完全是为了便于留下禁诗,而已经发生的两起命案皆与骆宾王的禁诗有关,那么,会稽诗社的祭山典是谁创立的,谁就与凶案脱不开干系。
会稽诗社的组织者是方殊,此人大有可能是另两个还未锁定的凶手之一。
可是,假如方殊就是凶手,昨夜陈钰雪完成续诗后,他为什么要揭下自己脸上的面具,继续隐藏在暗影中不是对他更好的选择么?就算因为他是诗社的组织者而追查到他头上,只要没露过脸,他都可以否认曾参加过留下了禁诗的祭典。
一阵敲门声响起。
白森带着满腹疑问,转身开了门。
门外站的是武晴主仆俩,看到白森,武晴冷淡地点点头,道了声,“白姑娘。”
听到武晴的声音,陈钰雪急忙从梳妆台前起身,可她脚下发虚,还没站稳就往一边偏下,险些摔倒。
武晴见状,肩膀挤开白森,来到陈钰雪面前扶住她。
“雪妹,怎的还这般虚弱?”武晴关切道,竟又转脸来不满地看着白森,“白姑娘,雪妹有幸从火中留得性命,到今天都还未康复,你能不能把找其他人的心思放一点在她身上?”
白森当然知道武晴说的“其他人”是谁。
她不欲与误会了她和颜洵关系的皇族小姐起争执,低头道:“武小姐说的是。”
“晴姐姐,莫要责怪阿白,”陈钰雪柔声道,“我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武晴看着陈钰雪缺了血色的脸,又回头横了白森一眼。
白森抬头,不顾武晴丢来的眼色,问道:“武小姐,昨晚送你们离去后,我在寝房里看到有几个人着一身黑袍,脸上戴着奇怪的面具,他们是不是去参加你们诗社那个什么祭典的?”
会稽诗社每两月举行一次祭山典,诗社成员如此装束不是第一次被人看见,听白森问起,武晴倒也爽快地回道:“是。”
“陈小姐,”白森转向陈钰雪,又问道:“昨夜你在祭山典的入社仪式怎么样?”
陈钰雪还没答话,武晴就道:“雪妹表现得十分出色,我还没见方先生对一个新入社的人行过如此郑重的欢迎礼呢。”
“是啊,”陈钰雪或许猜到了白森想要套出什么话来,故作惊讶道,“方先生对我摘下了他的面具,我都吓了一跳。”
“那时我也觉得很稀奇,”武晴道,“他从没在祭山典上取下面具过,昨夜他还是第一次以真容示人,所以我就说他对你十分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