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天]洪水与大雨》S某

3、(一)

　　“长官！请等等！哈…哈…长官！”

　　眼见着不远处身着草绿色制服的大部队终于在他的呼喊声中稍见“端倪”，莫关山撩起袖子马虎地抹了把汗，还未喘上一口完整的气，就像一只满鼓着风的白帆，驶进这支“湘黔滇步行团”。

　　直到踉跄着停在最前面一位军官行头的跟前，莫关山才得以彻底放松下来，弯着腰手搭膝盖平复了几下呼吸，又倒底是个知识分子，没等人问话便直起身子说明来意。

　　“你好，请问这可是要前往昆明的国立长沙大学?”

　　“没错，年轻人你……”

　　使劲儿将摇摇欲坠的背包往肩上一颠，莫关山这会儿站的比刚才更笔直了。

　　“长官好！我是从江蘇前来赶考的学生，路上得知变故，这才追过来。”语毕，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发。

　　“嚯，江蘇老远哎，你咋来滴?”站在前排一个戴着小圆眼镜的男子惊讶问道。

　　左右看过大家疑惑的眼神，方才的疲惫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莫关山隐藏在虎牙后的些许自得：“舟车水陆，就过来了呗。”

　　仔细听去，那最后一个字儿就像长了小爪子似的被人提起来，亮出主人家的本事。

　　然后肩上就突然多出来两只手，一左一右，跟着又探出来俩只脑袋瓜子，凑到莫关山身侧，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掷地有声:“真厉害！”

　　这一夸不要紧，连带着他耳根子都红了，只得又摆手又羞笑好阵忙活儿，最后还是长官在了解大致情况后放了话。

　　“孩子，你既是前来求学，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处境，若不介意，可与队伍一同前行。不过此番路途遥远……”

　　“您放心！我身体好得很，保证不会耽误大家行程。”

　　少年人的嗓音热情嘹亮，将这会儿头顶灰蒙蒙的云彩也驱赶走不少，薄弱的阳光洒在这支朝气蓬勃的队伍上，更显出大家的壮健来。

　　没错，他们，全是年纪轻轻的！

　　并没耽搁多长时间，黄师岳团长便取来必备物资放入莫关山手里，他大约是个东北人，说话也敞亮，“行路不可当做儿戏，等下个休整，再进行统一着装。”

　　语毕，就一边把那只军用口哨放在唇下，一边以手示意莫关山跟到队伍后面去。

　　“嘟——嘟——”

　　短促有力的哨声中，同时响起的，不仅有整齐划一的步伐，还有那句毫不逊色的，

　　“遵命，长官！”

　　贺天不偏不倚在最后一个音节处抬了眼。

　　他生的本就高，在这群一眼能够望到头的板正制服里显得黑鹤立绿鹤——格格不入。

　　于是，当暴露在清晨阳光下的寒冷空气将他的黑色发丝吹拂到眼前，贺天透过那么几根扎人的家伙，最先注意到了在空中徐徐飘扬且写有“慰劳湘黔滇旅行团”的白旗。

　　那被风卷起的白旗一角，与不久前从眼皮下翻飞而过的白色大褂无声重合，又在随风消散的“官”字中愈发清晰。

　　于是，当这第一缕穿透昏暗的熹微光芒彻底明媚时，贺天伸手抹去糊了满眼的发丝，看清了那个与他同样格格不入的少年。

　　隔着十几米长的队伍，穿着旧式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肩背手拿的，从视线可见的范围内，笑着奔跑而来。

　　恰有万丈光芒于他之上。

　　于是，只此一眼，足以眩晕双目。

　　很不合时宜地，贺天忽然想起幼时跟着祖母在北平听过的一出京剧儿，好像是叫《梁祝》的。

　　重檐翘角的古戏台上，生旦净末丑，锣鼓声相递，似懂非懂的回龙腔调，小小的他在雨打黛瓦声中依稀可闻“杏枝头，春意闹，映杨柳，映杨柳依依”的婉转唱词儿。

　　孩童便仰起脸问祖母，为什么要闹春意，为什么要映杨柳，为什么杨柳要依依。

　　可后来，唯独记着有只年迈的手牵起他，唯独听到耳边诸君漫说鼓瑟中，以至于到了最后，还未有人来得及告诉他关于春天的意义。

　　而现在，距离惊蛰还有整整一十二日，贺天无厘头地嗅到了花草香气。

　　待从依依杨柳的枝条儿里苏醒，莫关山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贺天发誓，迄今为止，他还从未见过一只红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