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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是生是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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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左使求见。”
“让她进来。”
荼玉闻声进殿,缃叶松黄齐腰纱袍随幽步浮动,随云髻上别一支碧玉流苏钗。
她行礼后,走上前,随即俯下身。
万盏绿萤鬼火映彻罗昶殿,葛槐椅上坐着年轻气盛的冥府少主。光影交织在他阴沉的脸上,尹无晏眼眸一压。他细想了一番后,他拉下了自己的令牌。
“你去尘寰间,寻一个人。”
凌羽倦,当今天下第一神医。
素来隐逸谦卑,提流光剑走江湖,救死扶伤不问出处。
此人无门派无身家,查不出一点来头,但偏偏他与尹无晏交好。
少焉。
“请。”
凌羽倦朝荼玉率然一笑,他昂仰着头,步履轻快的进了门,留下一道淡抹晴蓝的背影。
他放下医箱,揭开床帘。
眼前的儿郎约莫七、八岁,身上的伤痕疮痍满目。
他用指腹轻轻沾了些伤口上黑红的汁水,发觉一股药草之味,而且涂抹了很多次,必是见伤口不见痊愈而加大力度,可这刚好适得其反,不但伤口没好还开始腐烂伤口外的皮肤了。不但如此,儿郎的腿根处竟红肿得很。
凌羽倦医救完将要离行时,瞧了榻上虚弱的儿郎好一阵。他探过此人的气息,仅仅是一凡人。为何要对一个凡人……
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脉象虚弱无力,天生体弱多病之姿,冥府怎适合他生长?若是长此以往,骨骼会比寻常的孩子长得慢,甚至说不好会提前停止生长。
他无奈的摇起头,毕竟立下的规矩不能破,绝不多管闲事。
刚要过弯时,他听到了些碎话,便停住脚步侧过身来靠着墙。
“殿下有令,命你我在他伤好了后带他出冥府。”
“还要带着他?”
“殿下要他手能握刀。”
“握刀?呵!看他那幅病弱样子,怕是要受很多苦呢。”
紧接着,碎话突然停止,凌羽倦后退几步,两道影子离也在慢慢靠近。一枚飞镖向他飞驶,镖尖银光破风,声锐然。他当即一个翻身上了屋顶。
如风无影般的步幽决,使得他速速出了这不祥之地。再等二人上来时,空空如也。
听到的虽仅仅只言片语,却难以排遣这等愁苦。
凌羽倦不知这背后是怎样的谋划,他一再提醒自己,他人如何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治病救人罢了。
……
黑云月夜。
天牢深处传来震人心魂的嘶吼咆哮。
穆嶔泉提着食盒而来,被看守的狱卒拦住,在外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又是陪笑又是好言的,可狱卒如何都不让他进。
“天师大人,您也别为难我们几个了。陛下有令,除了审决的大殿下,其律闲杂人等一概不让进。”
他放下食盒,折了黄粱米素的衣袖,一朝要强入。四个狱卒拦截这他,顿时分不清哪只手是谁的。
远处悠闲路过的云佑,看到如此混乱的场面,自然是住步为停了。
他收起了折扇,环抱手臂交叉。
“有意思”他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一脸看戏的笑脸,“一概稳重正肃的穆公今日怎么有点玄净那小子的泼皮赖脸?莫不是来探监却不让进?这几个也没眼力见,家里唯一的长辈来了还不让进,一口一个陛下有令的。”
“啧,这可不行,我得管管。”
云佑过去打了圆场,狱卒与穆嶔泉这才停下了休止。
“六殿下。”
“穆天师”云佑按着辈分向他回礼,转头对着一狱卒小声道,“你们去向大哥传个话……九月初三,淮江水榭。”
说完,他便扭头朝穆嶔泉自傲一笑,拍了下他的左肩。
“有本殿下在,您老放心吧。”
穆嶔泉连忙向他跪地拜谢。不过也就这一次,云佑受得起齐元昭这一拜。在他拜完后,云佑当即扶着他起身。
片刻后,那狱卒回来,张望了下四周,弯腰请着他二人进去了。
天牢尽头,立着一道英挺的背影。
景央偏身,玄灰衣摆轻幽流翻,数道白光照拂其上,矜贵雍雅却不是故作姿态。
“大哥。”
云佑得意的看了眼旁边的穆嶔泉,又见景央身后的狱门早已打开,但景央却堵着门。
“一炷香。”景央让步道。
“是是是。”云佑陪着笑,推了穆嶔泉一下。
他连忙作辑拜谢,这才进去。
穆嶔泉望见那铺于脊背处的银丝,即使是在昏暗处也是泛着光泽。
他放下食盒,取出了一碟亲手做的糕,立于长生的对面。
略显粗俗的米素囚服,整个人瞧着清瘦不少,嘴角还有一抹淡红色的血迹。
牢狱实在昏暗只有那一盏微弱的烛光,单单照着长生半张的脸。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块帕子,刚要抬手,却怎么都感觉到长生又离他远了一些,他便将帕子放在了壶上,后退了几步。
每每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穆嶔泉比谁都心里头酸。一边怪着自己对他太过苛刻,一边恨着自己不够关爱。事到如今,贴己之语常常一顿再顿,从嘴里出来又是一番锋芒。
“想在这呆一辈子吗?” 穆嶔泉轻笑,“我想陛下做得到。”
长生即刻抬眼。
“帝君不愿臣来,臣都知道”穆嶔泉稳着语气,如昔日般授课时的肃然气概,言道,“烦请帝君再听臣一言。”
在外的云佑忽然挑起了眉,匆忙拉着景央与狱卒退下了。
长生拿起了烛台,起身来到穆嶔泉的身边。只见穆嶔泉撩开衣袍,跪地拱手作揖,无疑,一气呵成。烛火的光照在了他沧桑的脸上,稍稍露出笑颜的都显得无比僵硬。
“奉先君后遗令……”
“臣但使在世一日,一为苍生安济,二为帝君安危!”
烛火乱舞间,他垂下了疲惫的双眼。
他对先君后对记忆甚少,几乎没有的。只能靠他人描述来空想。从记事起,便是无尽的功课与修行,参谋与试炼,事迹与功名。
“先君后”
这三个字何其震人心魂呐。
长生睁开眼,清冷的眼眸微微上扬。
“起来吧。”
穆嶔泉站起来时腿略微一抖,长生的身子往前倾了些。他伸掌否决了。
“是生是死?”
他刚坐下,便听长生问起他那徒儿的事来。
“未有下落” 穆嶔泉道,“ 你想他生还是死?”
长生取来先前穆嶔泉放在壶上的帕子,擦去了嘴角的一抹红。
“我想世人都觉得他死了。”
“此茶非彼茶” 穆嶔泉饮了口冷茶,摇头叹道,“不及当年。”
穆嶔泉看着他身上黯淡的光芒,垂下的眼眸藏着无数心事,可他没机会再去打扰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困在这天庭的又何止他一人。他再度抿了一口冷茶,起身离开。
锈迹斑驳的狱门关上,他在幽暗的廊道里,拿出手帕抹了一把脸。今日之日,较先君后离世,是轻了些,但心口也够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