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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寺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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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斜照的晨时,常年烟火不断、香客往来的净慈寺解了钥。天空隐隐有雨,灰蒙蒙的一片,晨时的山雾仿佛将这座寺庙吞进了囊中。
门外,几个小沙弥在拿着扫帚扫落一地的落叶,谢行远踩着枯黄的树枝走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一个小沙弥闻声抬起头,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恐惧十分。
“师兄,他、他他,他回来了。”小沙弥僵直着抿嘴拉着另一位沙弥的袖子,仿佛看到了什么凶恶的煞神一样。
被拉着衣袖的小沙弥名叫净婵,他定定地看向谢行远,一脸防备地将拉着他袖子的小沙弥护在身后,然后对谢行远说:“是你?”
无视那些向他投来的怪异目光,谢行远唇边漾起一抹笑:“嗯,是我,师兄。”
净婵一面一脸警备地提防着他,一面抄起扫帚:“你还有脸回来?”
谢行远走近他:“我回来,见见师祖。”
少年宽肩腿长,忽然的靠近,一瞬间就将净婵的身影笼罩在其下,他无心去和这些小沙弥多说几个字,便慢条斯理地绕过他们,走进里面。
“倘若师祖还在世,断然不会让你踏入净慈寺一步。”
在经过净婵身边时,他顿了顿脚步,道:“我劝师兄,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声音很淡很轻,可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净婵自知拦不住他,便暗自让人去禀告了真悟师兄。
*
偏殿香火的气味最为清淡。这里是供人歇脚的地方,但多数香客不会在这里歇息,因为这是真悟沙弥的住所,也没有人能随便进得了这处偏殿。
真悟和其他沙弥不一样,他未剃度,尚还留着一头被一根木簪绾起的墨发,身上却穿着金色条纹的袈裟,倒真有一半人间的烟火气和一半四大皆空的出家人的意味。
偏殿内熏着提神醒脑的薄荷香。真悟面前摆着一面棋盘,坐在他对面的少女正捻着一颗白棋思索着要下哪里才好。
半晌,少女忽然开窍了似的,正要捻着那颗白棋落下,却被真悟叫停,他似乎是有意的提醒她:
“你若走那里,就真的输了。”
少女的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挠挠头哼哼道:“我不干了!每次都是我输,你就没有一次让过我的,你是坏人!”
说完她继而站起身来,将白棋扔回罐子里:“我要下山,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这里没有肉吃,没有糖葫芦,还都是秃驴,看得我心都烦,我走了!”
话音甫落她刚抬脚走出半步,身子忽然酸软起来,双腿如一滩软塌塌的泥水,再也抬不起来,她听到真悟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不可。”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被真悟扯了回去,她靠在他身上,意识逐渐朦胧不清,恍惚之中,她听到了那张俊美的面孔轻声道:
“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忘了。”
声音似一道沉睡的咒语,逼得少女乖乖地闭上眼睛,真悟将她环在怀里更紧:“不许……离开我。”
谢行远刚踏进门,便瞧见这么一副旖.旎情景,不由得嗤笑他这位虚情假意的师兄:“都说入了佛门的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依我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师兄四大未空,六根不净,还躲在偏殿做起这种偷鸡摸狗的不耻之事来,当真是污人眼。”
“住口!”真悟仿佛被人当面揭穿了心底的欲.望,怒意迸发,也管不得来人是谁了。
他抬眼移目望去,只见宽肩腿长的少年正双手环臂靠在门口,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发笑。真悟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是你?”
谢行远一面走进去,一面道:“师兄好像不怎么想见到我啊。”
不是好像,是根本就不想。
少年的左臂上袖子不知何时卷起,露出一层层白纱缠绕的布料,真悟看见后目光略有一点惊讶,他将少女安置在榻上,又抬脚走到谢行远面前,扯开缠绕在他左臂上那一层层白纱。
白纱落地,少年的手臂露出一道道可怖丑陋的伤口。
“你小时候就有一个恶习,每杀一次人,便喜欢在手腕上划上一道血口,你第一次下山时才三道血口,如今已有五道,你还要杀多少人,自残到什么时候?”
和以往普通的伤口不一样,这五道血口,终生不会愈合,不会结痂,不会流血,更不会长出新的血肉,他常年虽然用白纱缠着,伤口却越来越大,直至深可见骨。
它偶尔也会如锥心刺骨、蚂蚁噬咬地发疼。扰得他在每一个乌云遮月的夜晚都无法安宁、静下心来。
疼得深入骨髓的时候他在想,这或许便是神佛对他下达的审判。
手腕上的那五道血口在少年冷白色的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极其的红艳,宛若地狱里的盛开的曼珠沙华,刺眼诡谲。
他声音很轻,似乎不在乎地说:“皮肉之伤而已,师兄不要在意。”
真悟师兄不再想理这个疯得纯粹的少年,他咬牙道:“以后没有什么事别回来了,净慈寺不再欢迎你,我们这里也容不下杀缪太重的人。”
“师兄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
真悟默不作声。
谢行远续道:“我回来,是为找舍利子的,我需要师祖的舍利子炼制一个傀儡,我好像……”
他忽而想到萝鸢那张看他时而恐惧的脸,迷恋似地回味道:“找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傀儡了。”
*
来大理寺的第一天,萝鸢很清闲,但她不是空手吃软饭的人,便只能从底下的活做起,于是她就去给人送了灯笼。
与晚上的宵禁后不同,朱雀大街白日里很热闹,书肆、酒馆、戏馆、食肆继而经营。萝鸢提着两串灯笼往一家杂货铺里走,就在拐弯的转角时,忽而腰间的钱袋子被一个矮小的身影扯走。
萝鸢回过头去,只见腰间已经空空如也,而那个偷她钱包的小鬼也跑得一溜烟没了影子。
“站住!”萝鸢放下手里的灯笼,转脚就去追。
“还我钱袋!”
偷她钱袋子的小鬼聪明得很。知道避开人多的地方,专门跑去清冷的小街巷里。不过好在对方是个小鬼,她借着身高的优势,便一下子很快拉近了距离。
小偷跑到巷子尽头时,前路是一面墙壁,已经无路可走的他回过头去看萝鸢,只见她忽然一个闪身将他摁倒在地,拧着他的耳朵尖道:“还敢跑,我东西呢,还来。”
小鬼点头如捣蒜:“我给我给,姐姐别杀我。”
念在对方是个孩子,萝鸢松开手:“什么杀不杀的,姐姐哪有你说得那么凶神恶煞。”
小鬼从地上爬起来,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姐姐,我饿,你请我吃东西吧好不好……”
萝鸢:“……”
萝鸢心道:我也不想请他吃东西欸,可他叫我姐姐。
于是今日她的灯笼没有送成,还赔了一碗的面条钱。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喝完最后一口汤汁,萝鸢掐着他的脸问:“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去抢呢?”
小鬼说:“正因为有手有脚,所以才去抢。”
萝鸢:“……”
算了,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呢。萝鸢撑着下巴看他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刚站起身要去付钱时,背后忽然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壮实、脸上留着胡络腮的男人正低头看她。萝鸢吓得后退一步,那男人开口,语气不善:“你是谁?”
小鬼瞧他是误会了,出声制止:“大哥,这位姐姐是好人,她请我吃面。”
他拉着萝鸢的袖子,指着男人介绍道:“姐姐,他是我大哥,刘大力。”
“原来如此。”刘大力点点头,收敛起刚才面上的不善,“姑娘,你这一碗饭钱,我刘大力没齿难忘,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与我们说便是,我手下有几十个兄弟,日后你受了欺负,可找我们帮忙,我们愿意替你出口恶气。”
萝鸢怔了怔,她这是喜提黑恶势力一枚吗?
她笑着回道:“那就谢谢了。”
*
来大理寺的时候,萝鸢已经跟主角团说好了绝不拖后腿,于是当天晚上,桑月漪抱着一本厚厚的《捉妖三百六十策》给萝鸢看时,她忽然就后悔了。
别说翻开的第一页了,她就连个目录都看不懂,那些宛若天书的文字,就如同她在二十一世纪时做数学题和物理题一样,把她看得晕头转向的。
临睡前,桑月漪跟她说了一句:“加油哦,好好学画符。”然后关上门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萝鸢脾性还算倔强。她知道笨鸟先飞的道理,于是一连看了几天,第一天没学会,没关系,接着第二天她还是没学会,没关系,然后第三天,她只学会了看目录,强忍着困意安慰自己没关系,最后第四天……
她觉得这样是行不通的,于是她换了另一个学习法——狼人杀学习法。
天黑请闭眼。
她把那本《捉妖三百六十策》往地上一甩,眼睛一闭,躺倒在床上,此刻连只鬼都叫不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