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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鸡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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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望星家没有煤气,厨房瞧着也不像经常开火的样子。
用电磁炉煮了一大锅鸡蛋挂面,有的没的的配菜都往里下,还加了许愿从冰箱里翻出来的半袋速冻水饺。
色香味俱全,混搭夜宵应该是成了的,还差最后一个试味环节。
钟望星将这一趴让给了他身旁的监工兼配菜指导,看着面的火候把手里的筷子伸到许愿面前:“差不多可以了,你来试试。”
这要是只钟望星自己一人,随便搅合搅合即可,用不着尝味。
几秒过去都没人接筷,只听见一声幽怨的哥。
钟望星转过头,在筷子前杵着一只因纱布束缚而张不开五指的伤残右手,手的主人则冲他眨巴着眼诚心发问道:“你是在为难我吗?”
他这手能动筷?
钟望星目光在手和筷子间骨碌一圈,忍俊不禁地笑了,对一本正经脸的许愿摆手说:“对不起,我还没习惯你这样。”
别说钟望星,许愿自己也是刚反应过来。
为表歉意,钟望星拾起一旁的锅盖问:“那我夹给你吃?”
无需缓冲,许愿说:“好啊。”
钟望星挑了颗比较好喂的香菇玉米馅饺子,用锅盖乘着时不时滴下的汤汁,吹走烫人的温度,才连锅带饺子送到许愿嘴边,“应该不烫了。”
“嗯。”
胃里空太久了,许愿一口叼过香味四溢的水饺,没在在舌齿间遛几圈就咽往下咽,也不知他尝出味没有,就给钟望星比了个褒奖的大拇指,嘴里忙不赢地说:“可以可以,真的好吃。”
“好吃就行。”
过了许愿这一关,钟望星放下锅盖和筷子,关火,握住锅身两侧的木制把手端起,用身子蹭开推拉门步出:“起锅吧。”
许愿身残志坚,在碗柜里取出两个碗过一遍水,一手拿筷,用手臂揣着碗跟上。
怕油烟味飘散,他们此前都是关着推拉门,闭塞在烟熏火不燎的几平米空间里渡过的,一下进到充斥着沁凉冷气的客厅,每个毛孔霎时得到解放。
许愿不免发自肺腑地啊了一声,感叹道:“好凉快,空调才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独居的钟望星没有置办餐桌,功能相似的茶几成了他们的用餐地。
钟望星的汗按道理只会比许愿多,但因为自身体质不爱出汗,也就没他那么狼狈,笑道:“这么怕热,之前叫你出来怎么不听?”
许愿自来熟地席地毯而坐,把盘折起来的腿藏在椭圆的茶几下,“我是个半点料理不会的纯小白,进你厨房不是偷师还能是什么?”
“我这就是能入口的程度,别的花样我也不行。”
见许愿单手分着碗筷,钟望星慢半拍地问他:“你这样,要怎么吃啊?”
煮的时候没管这么多,出锅才发现,许愿连如何把面放到嘴里都是个问题。
分处在茶几两边,许愿神秘一笑,亮出一把秘密武器说:“试味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了,所以我拿了你的叉子,这东西左手使容易些,慢慢吃问题不大。”
不出意外他近些天都会是这样,总要有所适应的。
钟望星认为这个方法可实施,拿过他的碗说:“我帮你乘,你那个叉子小心点用,别再伤到自己了。”
从锅里夹出一碗用料十足的面,浇上鸡蛋汤给许愿,而后是钟望星自己。
先一步落座的许愿努力协调着这只非惯用手,配合扒饭的专用姿势,顺利嗦进一口面,表情大为满足,边嚼边仰着脖子,观赏起眼前乘面的钟望星。
天花板撒下暖黄的灯光,明暗交错地勾勒出钟望星折角分明的下颌线条,从发圈捆绑里滑落至两鬓的发丝衬得脸型俊瘦立体,五官更精致温柔。
夜宵,空调,和给他煮面的钟望星,这一切都发生在钟望星家。
许愿因祸得福地觉得,这次烫伤还是蛮划得来的。
就是这屋子太安静了,少了点什么。
许愿喊他:“哥,你有平板或者笔记本吗?”
放眼望去,房间不可能找得出电视机,但不排除其他电子产品。
钟望星在冒着热气的锅那边说:“有平板,你要玩?”
“我不玩。”许愿说:“你上次不是想看那部我说的纪录片吗?我们现在看吧。”
钟望星很快答应:“好,我去拿平板。”
找出这部画质不清的纪录片,用平板壳立在茶几一边,两人就这么面对面,侧头吃着面观看起来。
音质失真的男声娓娓道来,时间流逝得如此一声不响。
时而许愿被唤醒古早的记忆,丝毫不惧地跟钟望星用词不专业地剧透着。
时而双双让太合时宜的解剖片段影响到食欲,不得不眼疾手快地选择快进跳过。
时而许愿面条已见碗底,钟望星跪起身帮他在锅里续碗。
上下两集播完,是一个多小时以后,茶几中央没剩多少的锅摞装着碗筷,也已经放了有一阵了。
钟望星捧着泛油光的锅起来:“我先去洗碗,你这就不用偷师了吧?”
许愿一个坐姿维持太久,先是没什么知觉,随即一动弹,下半身就麻得难受,僵硬挪着腿,面露难色地说:“……不,不用了。”
他背后就是沙发,可能是看纪录片看入迷了,忘记自己手上还长着伤,浑然无知地就要用双手撑坐上沙发。
许愿这一举止看得钟望星眉心一紧,忙不迭叫住他:“别动!”
制止效果吹糠见米,放回锅跨到许愿跟前,钟望星俯身平视他:“要做什么?你手不能用力,又忘了?”
钟望星稍一严肃,许愿掌心纱布多层缠绕的闷热感便顿然苏醒,忍着双腿的不适垂落横在沙发沿的手臂,汇报道:“腿麻了,我想上沙发坐着。”
联想到许愿方才的别扭,钟望星问:“起不来?”
“嗯。”许愿承认得小声。
“那你好歹出个声啊。”钟望星向后头的沙发扬了扬下巴,说:“要我帮忙吗?”
“……谢谢。”
在获得许愿没怎么思虑过的口头许可后,钟望星选择了一个最一步到位且略显亲密的方式把人搬上沙发。
双手绕到腋窝下,掐住呼吸紊乱的人发力将其从地毯上提起来,毫不费力地轻轻放置在一片柔软上。
身子腾空得快,坠得也快,像一场不小心跳帧的错觉。
在许愿大脑半宕机中,钟望星直起腰,操心道:“有事记得要叫我,别再乱来了。”
许愿抿了抿唇,含混道:“……好。”
脚步声缓缓踏入厨房,推拉门划过轨道轻扣进门框,客厅又是密闭。
半晌,被抱上沙发的人宛如解了穴,横瞥一眼玻璃门那边背影忙碌的钟望星。
随即唰地一下,大脑脱缰轰鸣,脸色爆红,一个九十度鞠躬就把头夹进膝盖间,用残存理性改用左手在自己脑袋上狂搓,像要搓走后劲十足的羞赧。
这能和上回喝醉后不明不白的拥抱一样吗?!
这可是在他自主意识明朗,思维逻辑完备的人间清醒时刻!
他其实都做好了和钟望星肩搭肩手搀手地呈现一出好人好事桥段,谁能料到钟望星会来这么一下。
福利太香,都给许愿砸懵了。
缓过神来,许愿脑电波异常活跃,什么都想。
我被哥提溜起来了?
我靠!我上次称的多少斤来着?会不会很重啊?
早知道我他妈就少干一碗面了。
啊呀!失策!
与此同时,逼狭的厨房里,钟望星这碗刷得也是三心二意,耳垂上的绯红是最好的证据。
我是魔怔了吗?
钟望星暗自忸怩: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呀?!
各怀心事地再次打上照面,钟望星还湿着手,关了厨房灯出来,“现在几点了?”
刷视频的许愿给他报了个一丝不苟的时间:“12点49。”
两人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人,对话自然如初。
“这么快。”钟望星说:“你是不是还没有吃药?”
许愿摇摇头:“没。”
钟望星脚下这块木地板拢共站了不超过半分钟,“可以吃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回来时发现许愿缩在地毯上只手鼓捣着药盒,钟望星蹲过去,揽下这份活,挤出胶囊告诉他:“这个头孢吃一颗就行了,给,水在这。”
撞色的圆润胶囊在钟望星掌中躺了好一会还没被取走,许愿始终呆看着他。
“怎么了?”钟望星示意性地抖一下手中的药,与许愿面面相觑道:“这是胶囊,不会苦的。”
“我不怕苦。”
许愿不留痕迹地回神,证明着捻起头孢含水吞下,端着还剩一半水的玻璃杯,笑道:“我是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好像上一次来你家也是在吃药,我平时一年到头都可能碰不上这些东西的。”
钟望星的眸光从他手中的杯具上划过,说:“水喝完吧,你吃了药。”
“你怎么和我爸讲一样的话?吃药就应该多喝水,这到底是谁说的?”可许愿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把那半杯水灌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
钟望星就地坐下身,把拆乱的药放回盒中,“你说你以前一年到头都碰不到药,可来不夜山的一个月里,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尤其这次,还因为我的忘性……”
“跟你没关系!”
许愿斩钉截铁地抢过话语权,堵死钟望星全部未言的自我怀疑:“哥,这话在我还没来上班之前就想问你了。大瑶也好,孟照辉也好,所有店里的人,包括我,你对这些人的迁就、宽纵乃至方方面面的照顾,是不是早就超过了店长的职责范畴?”
“……”
钟望星不知该作何回应,从专业上来看,他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合格果敢的店长。这种几近常态又无人知晓的自我担忧和猜疑,早就是他生活中不可抗力的一部分,也是他藏在光鲜亮丽下重度的情绪疾病。
许愿从头到尾都在注视他,眼神比言词更诚挚温情,他答不出许愿也不勉强,而是自问自答地肯定道:“在我看来是多出很多的。”
“但它不招人讨厌,也更温暖,因为它不出于义务,不受义务束缚的善意和温良不该被质疑,哪怕是这个人是你,我也一样替它无辜。”
像是自缚的枷锁咔咔松动,许愿不会察觉得到,继续说:“哥,你真的已经很好了,就算店里有温控蒸汽机,依我那个走神的样也还会在别的地方栽跟头,难道你都要逐条给自己安上罪名吗?别把自己要求得这么尽善尽美,好吗?”
你很好。
你不错。
你可以。
类似这样嘴巴一张一合的话钟望星收到许多,可为什么呢?只有许愿一人钻进了他的胸膛,在心脏最深处叩出了掷地有声的响动,让他敢于去试着相信。
他迟缓地点头,“……好。”
许愿神不知鬼不觉地步步挪近:“还要对自己更坚定一点。“
“嗯。”
“要学会多依靠朋友,慕川、我、和大家,这些都是。”
钟望星愣住一秒,没想到自己在许愿眼里这般透明,仍是允下他的贪得无厌:“知道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许愿已逼近至咫尺,眼中有隐忍浓烈的渴求,他逐字逐句道:“不管发生什么,哥,好好活着,别消失不见。”
我还没有找到抓住你的绳索,请不要让我看你再一次坠毁。
钟望星没再无条件的应从,他能感觉到许愿似乎有更浅白强烈的话不能启齿,隐约在映照着自己,最后只当是多心,归根在许愿昨夜的梦魇中,轻声问:“许愿,你的噩梦里都有什么?”
话峰急转,许愿闷声失言,垂眸望着地毯上钟望星用来支撑身体的手背。
哪有噩梦?只有一个不敢想的未来。
“在那里,有人消失了吗?”钟望星问。
有,是你啊。
许愿讲不出。
视线中骨感明晰的手不见了,盖在了他的头上,揉得短暂,是一个将亲疏分寸拿捏得很准的抚慰。
“梦都是无厘头的,我就在这里,我们才一起吃过饭,一起看了纪录片,怎么可能会消失,你是被吓到了,别信那些。”
梦是无厘头的,可那不是梦。
白天许愿胡思乱想时,大脑摆脱驱使的复盘过很多遍,钟望星的社交圈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的与人为善也招惹不到那些游走在法律红线上的犯罪。
许愿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思路一开始就歪了,如果那真就是一场意外,他胜得过无人可预料的时间吗?
他仰目,平日笑如弯月的眼如今无力和恐惧流转,低声说:“哥,能抱一个吗?”
钟望星怔了怔,才发觉许愿已经在他一抬臂就能圈捕住的手边。
到底还是心软,他扭过上身,向许愿敞开胸怀,然后转瞬被人拥住。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钟望星始料未及,再度撑手向地面借力稳住,另一只手已不由地护在许愿背后,仰着身子说:“注意点你的手。”
除了一开始许愿忍不住要扑钟望星的冲动,其他的都还较为矜持,跪坐在浅卡其的尼龙地毯上,安分伏在钟望星肩上,“注意这呢,我没用它。”
说着还为完好的左手怒刷存在感,搓了几下钟望星左半边的背,纯黑T恤的布料被他弄得一团乱。
钟望星顿时在心底打了个激灵,即刻反手箍住许愿不听话的手腕,语调透着受降:“行,我知道了,你消停点。”
“哦。”
擒了许愿几秒,发现他还是说话算话,没再乱动,钟望星也就放开双手随他去了。
像挂着一个人形挂件,钟望星说:“原来你这么害怕噩梦,能把你吓成这样。”
许愿闭着眼睛,耳边全是自己欢腾的心跳声,又怂又勇地说:“我的勇气已经全部透支给哥了,得找你补回来一点。”
言出必行,虚搭在钟望星腰侧的双手在他背脊处相遇,形成一个结实闭合的环,牢牢套住钟望星。
许愿头顶的发丝在钟望星下颌处留下微微的痒,无可避免地受着这份痒,钟望星说:“你说能补就能补吧。”
气氛微妙了一会,许愿睁开眼,姿势不变地喊他:“哥。”
“嗯?”
许愿昂起头,靠在他因为撑手而肩头耸起的骨骼上,能看清钟望星完整的侧颜,记忆复苏道:“我刚刚说的话你还没回我呢。”
绕了这么多弯,他还在惦记他一句无足轻重的答复。
钟望星咧嘴轻笑,侧过脸说:“我答应你,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还有一句。”许愿眯眼道:“不准偷工减料。”
钟望星追补道:“我不会消失不见。”
停顿两秒,他又带着郑重说:“许愿的梦也永远不会成真。”
许愿终于笑得餍足,哪怕这些平仄之声治标不治本。
时间静静流淌,钟望星敲亮手机屏幕,他们这个动作都快维持五分钟了。
“许愿,我今天出了一身汗。”
还黏着他的人搭话道:“我也是,天气预报说有39度呢。”
“虽然我下午洗过澡了,但你不觉得我身上有味吗?”钟望星不敢动弹地加强疑问的语气。
“这不很正常。”许愿装作还没get到钟望星的意思:“我也有啊,咱们臭味相投。”
这词是这么用的?
钟望星:“行吧。”
许愿就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语塞的样子,笑着直背说:“好了,汗臭有什么相投的,我又不是变态。你去洗澡吧,我得走了。”
说到洗澡,钟望星想起什么,拉住起立的许愿,仰视道:“等会,你回去要怎么洗漱?”
许愿心中立马亮起绿灯,小脑筋一转,满不在乎道:“还不知道,回去再看吧,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
这话一抛出去,钟望星就是那只咬钩的鱼,果不其然地起身道:“医生说了伤口不能沾水,不然会发炎感染,你别乱来啊。”
许愿苦恼道:“可我也不能不洗吧,这种天气,哥你能忍?”
凭良心讲,钟望星不能,他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你室友呢?余子絮,他能搭把手吗?”
“他出息了,进了新的游戏项目组,天天为场景设计掉头发,回来沾床就睡,雷打不动,哪有时间管我。”
钟望星更不放心了,许愿猴精一样的前科比比皆是,他没办法安心放任,思忖片刻,说:“我这的沙发还能再睡一个人,充电器可以用我的,洗漱用品衣服那些也都有,毕竟时间也不早了,就……”
他是第一次留人住宿,业务难免生疏,但好歹最后还是说出来了:“要不,你在我家凑合一晚?”
许愿假模假式道:“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睡我的床,晚上不容易磕碰。”
这还犹豫,许愿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那……就感谢店长收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