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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一章  ...
            
                
                
                    - 
                          “驾!”马踏声短促急切,两匹棕鬃拉着车厢向前驶去,车轮轱辘飞驰,卷起一片黄沙弥天。
  车厢布帘被掀开,一个姑娘探出身子向前望,只见长日当空,烽烟滚滚,黄沙之下隐约可见一座孤寂的城池矗立于荒野之上,坚实的城墙早已在连年的风沙侵蚀下破败不堪,然而大梁长林军的战旗仍迎着烈烈北风,屹立不倒。
  已经看到了甘州城,那姑娘蹙起的眉头这才舒缓了一点儿。她放下帘子,扭过头朝同在车厢内的一名白须老者和身着素钗布裙的年轻女子说道,“黎老先生、林奚姐姐,我们已经快到甘州城了。我让运送军需物资的车队先行,现在应该已经到城内了。”
  那位容貌清丽端正的女子点头,应声道:“多谢郡主捎带一程。”
  被唤作郡主的姑娘笑着摆手,“不算什么大事。甘州战事陷入胶着,本就是大梁的第一要务,我原本就是要走这一趟的。奈何我骑术不精,不能跟着车队骑马,只能另添了一辆马车。”
  “奚儿不必同她客气,她性子飞扬,跑到前线来只怕连她老爹都没知会一声。”黎老堂主扫了一眼那姑娘讪讪的脸,心下了然。他冲着那姑娘说道,“平章拔箭疗伤的这段时间,我和奚儿都会呆在那儿,你就跟在奚儿身边,哪儿都不许去。”
  她父亲是和自己年轻时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战事平息后更是结过拜的异姓兄弟,她要是出了半点儿差池,他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让性情沉静的林奚去拘着她,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想着,黎老堂主偏头看了一眼始终不卑不亢、面容平和的林奚,顿时感慨这两位小姑娘年龄相仿,林奚也不过只比她虚大三岁,性子却是截然不同。
  留着这么闹腾的女儿在身边,自己怕是会比他多活几年。
  “奚儿,你替我多照拂管束她几分。”
  ——
  三人进入城内,方知甘州一役的惨烈程度远超他们所想。
  长林军的伤员横七竖八地靠在城壁,血液早已和冻实的土地凝成深紫,满地的残肢断臂,零星的军医在伤员间奔走却始终忙不过来。没有医疗物资,很多重伤的小兵在呜咽声中断气。
  成堆的尸体被后勤运往荒原统一焚烧,那些后勤兵含着泪摸出尸体的铭牌,将他们的名字划去,有些铭牌甚至被血浸染,连字迹都看不清楚。
  黎老堂主皱着眉头,心中暗道不好,萧平章的伤势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奚儿,你随我去诊治世子。”他匆匆挎着药箱,带着林奚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想起还有一人未安排。
  不等他开口,那姑娘即刻道,“黎老先生,您和林奚姐姐先去世子那里,我清点完物资,就去找你们。”
  三人分成两路各自岔开。那姑娘从中间穿行,看着满地的伤员,心情沉重。直面战场远比从辞赋诗文中读到的战争的冲击还要悲凉震撼,一场战争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一批又一批人的命。
  她与长林军副将清点、核实、交接物资,随后便匆匆赶往主将的营帐。
  还未踏入房门,里面的叫嚷声便传来了出来。
  “平旌,你怎么来了?”
  “要不是我在琅琊阁偷看到甘州危急的消息,大哥出事你们想要瞒我多久?!”
  “你来了也无济于事,还平添麻烦。”
  她掀了帘子进去,便见披了一身盔甲的长林王府老王爷正拦着一位青年,不让他上前。内室炕上躺着一个人,气息奄奄,两支箭羽斜插入他的胸膛,献血如注。
  而林奚姐姐正在给他扎针止血。
  那青年身材修长,四肢舒展,且血气方刚,一心急着往前,眼见得老王爷要拦不住那人,她出声道,“萧伯父。”
  一声“萧伯父”成功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整间房子顿时安静了下来。“诗婉?你怎么也来了?”长林王萧庭生面露惊讶,“莫不是温将军也来了?”
  温诗婉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家父镇守徐州营脱不开身,我恰巧在大同府游历时听说了军资沉船一事,即知甘州一役会有问题,便急调府州的储粮过来了。萧大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有心了,”萧庭生面色一松,眼睛望向炕上那人时,饶是再理智平静不动声色,无措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担忧,“军医说箭镞没入平章心下三寸,损伤心脉,强拔恐有姓名之忧,不拔更是难以活命。”
  温诗婉盯着林奚从容地替萧平章扎针、把脉,剪断箭柄,用麻药散,捏了捏手。她上前一步,宽慰萧庭生道:“萧伯父且宽心,林奚姐姐的医术精湛,在大同府赫赫有名,素有‘岐黄圣手’的美誉。若是连林奚姐姐都没把握,那才是真的危险。”
  萧庭生熟识良久,“拔箭吧。”
  话刚说完,萧庭生身边的那位青年眼看着林奚拿着烧红的刀具、即将拔箭之时,气急攻心之下突然说道,“这怎么行?我大哥这样的伤势,绝不可能交给一个丫头来处理,就没有别的正经军医了吗?父王,这可是大哥啊……”
  吵嚷得十分聒噪。温诗婉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病人以性命相托,大夫自然不会潦草随意。你既然已经请来了林奚姐姐,就要信任她。像这样以貌取人随便轻视怀疑别人非君子所为。况且事到如今,你除了相信林奚姐姐还能做什么?”尽了人事,便只能听任天命。没有一个大夫是医白骨的神人,况且这里哪儿还有更好的选择?
  大哥的伤势本就让萧平旌急昏了头,现在又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指责,他哪怕意识到刚才他的话说得不妥当,也有些气恼,“你!”
  “王爷,请他出去。”一直沉默的林奚突然出声道,显然也是被他吵得不行。
  “平旌,这种情形下休得胡闹!”萧庭生沉着脸斥责他。
  萧平旌乖乖地闭嘴,顾不上自己的委屈,“我不说话行了吧?我不出去,我就呆在这里,守着大哥醒过来。”
  林奚没工夫继续搭理他。温诗婉也明白他是忧亲心切才口不择言,也不再说话,焦急地候着。
  “啪嗒”一声脆响,银制的箭头被镊子夹出搁置在托盘上,两枚贴近心脉的箭头就这么轻巧地被取了出来,饶是功力再深厚的老中医也不得不赞一句手法熟稔精湛。
  林奚处理好后萧平章的伤口后,用清水净手,她起身对着萧庭生说,“王爷,箭入骨下二寸余,虽离心脏甚近,但并未伤及心肺,只在毫厘之间,实乃万幸。拔箭并不算难,主要是世子失血过多,气血亏损,后续恢复如何,能否挺过今晚,我还需留待观察。”
  萧庭生的面色才舒展稍许。他不顾身份,真诚实意地躬身抱拳道,“多谢林姑娘。林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萧家实在是没齿难忘。”
  “不必言谢,”林奚望着被送出去的血水,“救死扶伤本就是大夫天职,更何况世子本为忠烈,为国牺牲至此,我也是万分钦佩。”说着,她扶起萧庭生,“今天晚上留我一个人守着世子就行,这里不需要太多人,吵闹反而不适合病人静养。”
  林奚一出去,温诗婉也跟着出去了。
  发现自己的确错怪了林奚,萧平旌有些羞赧。
  萧庭生瞪着眼睛望他,“你这浑小子,还不快去给林姑娘赔礼道歉?你的修养待在琅琊阁全被狗吃了?”
  “我知道错了,父王,我这不也是因为心急嘛?我这就去道歉。”萧平旌一出门便看见林奚在分拣药材,而先前指责他的那个小姑娘则蹲在那里帮忙给药炉扇风。她们两人之间并无多话,只温诗婉偶尔出声,气氛意外地和谐。
  “林奚姐姐,你刚才可厉害了!”温诗婉时不时掀开盖子看一下炉子熬的药,见黑色的汤水在炉子中咕噜冒着泡便盖上。“出手干脆利落,完全挑不出错,把那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可解气了。”温诗婉背对着房门,殊不知被她嘲笑的当事人已经走了出来。
  林奚耳力好,注意到来人,委婉地提醒道,“郡主还是少说话的好,说多错多。”
  “不怕不怕,他在屋内,听不见的。”温诗婉蹲得腿麻,于是准备起身换个姿势继续扇风。
  她甫一起身,脑袋便撞上了一个人的头,把她吓了一跳。
  两人各自摸着脑袋跳开,温诗婉才看清来人,就听见那人出声道,“你刚才,说我坏话呢?”
  额……说人坏话还被人听见,温诗婉有点尴尬,她左手摸着脑袋,右手不停歇地扇风,“抱歉,刚才说你坏话是我做得不对,但是之前是你先出言不逊的。”
  萧平旌皱着脸,“臭丫头就你牙尖嘴利会说话,一码归一码,你……”他正准备得理不饶人时,却见林奚突然走远,他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是要和林姑娘道歉,便追过去,临走前恶狠狠地“威胁”她道,“我等下再跟你掰扯,你别走。”
  温诗婉撇着嘴,心道,就算自己想走也走不成,她还肩负着照看这炉药的重大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