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嬴醉月

2、二.刺杀

　　步出小筑之时，天空已下起了细雨。
　　秋雨素来缠绵，细密雨丝从低垂的天幕碎落流泻，勾起旅人骨中的倦意。
　　韩默想起临去时女子蓦然的微笑，柔化了她原本凉薄的眉眼：“江湖终究属于你们，清霜剑的传人，请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是你，或许真的能够建立起一个不一样的江湖。”
　　“年轻人，我祝福你。”
　　背后的清霜剑在鞘中随着主人的心意长吟，他扬眉微笑。无论如何，他不会放弃。
　　然而抬眸的一瞬间，灼灼剑光便扑面而来！
　　习武多年的直觉瞬息爆发，他向后急退，清霜剑锵然出鞘，堪堪挡住对方凌厉的剑势。
　　然而身后又起风声，又是一剑呼啸而来。他一咬牙，将清霜剑推入前方那个杀手的胸口，却在刺入的一瞬迟疑，背后那人的剑却已掼入他右肩。
　　剧痛刺激下，韩默不由苦笑，果然自己还是无法向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即便那人握有能斩杀自己的利剑。
　　此念一出，握剑的手似乎也失去了力量，渐渐松开。
　　暮秋的雨落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凉，亦带着诱人的慵懒，引人沉醉。
　　这样柔软，这样缠绵，仿佛要将他溺毙当场，再不愿醒来。
　　意识逐渐模糊，他才终于省起，这世上有一种毒，可以让人在极度的倦怠中死去。
　　他躺在地上，任秋雨打湿衣襟，微微摇头。若是让师傅知道自己最器重的弟子，就这样栽在陌生的杀手手上，不知又是怎生表情。
　　的确，这样的死法，对于昆仑山惊华宫的弟子，实在是不好看呢。
　　朦胧视线里忽然闪过微薄的一线光，他睁大眼，那是……极细的剑光！
　　又有什么人出现了么？
　　他竭力凝聚起微弱的视力，只见细密雨丝间一袭素衣飞纵翩跹，细如发丝的剑光在空中接连闪现，仿若流星。
　　凌厉剑气将黑衣的杀手一一逼退，女子手中的软剑当空一划，冷冷低斥：“诸位若是不知进退、执意相逼，尹白露虽不愿动手，却也必当奉陪！”
　　那含霜眉眼在雨中却愈加清晰，不知怎的，他就想到四个字：
　　惊鸿照影。
　　在昏厥过去的一刹那，他看见女子手执长剑向自己走来，素衣清丽如水畔蒹葭。
　　尹前辈来了，就再无事了吧？
　　他恍惚地想着，终于安心地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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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西斜日光脉脉黄黄，投射在雕花窗子上，映出一格一格斑驳的疏影。
　　“你醒了。”素衣女子凭窗而立，淡淡剪影在夕光流转下明明灭灭，有柔和的轮廓，恍若谪仙人。
　　“前辈？”
　　尹白露望着少年疑惑神情，眉心微蹙，却依然淡淡开口：“五毒教的人一路追你至此，我方才出手将你救下。”
　　这样说来，倒是他打乱了她平静的隐居，他讷讷：“前辈……”
　　女子仿佛是看了他一眼，无意般提起：“你的眼睛怎样？”
　　他一惊，才发觉房间里的一切都如蒙上了一层青碧，昏暗难辨。
　　是方才的毒么？
　　“你中了五毒教的‘青泓’。”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所想，尹白露望着窗外微醺日色，语声淡淡，所说却字字惊心动魄，“余毒已为我所解，只是目力稍受影响。你如今觉得怎样？”
　　在数次尝试无果后，韩默苦笑着摇摇头。
　　女子却陡然沉默下去，眸光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斟酌着用词：“‘青泓’之毒也未必不可救治。”
　　“前辈！”少年却蓦然抬头，目光清亮逼人，竟迫得她开不了口，“前辈，晚辈知道。即便是治不好，一双眼睛也不会令韩默消沉。”
　　“更何况，前辈不是说过么，”他迎上女子怔然眼神，朗眉微笑，“这是韩默选择进入江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尹白露愕然，神色似惊似诧。然而对上少年浑不在意的笑容，万般情绪都凝为一声叹息。
　　“韩默，你的确当得起这柄‘清霜’。”
　　“宠辱不惊，死生无惧……很好，我没有救错人。”
　　韩默腼腆而笑，女子的语声却已坚决，显然是思忖良久的决定：“但尹白露不愿欠人一分一毫，你在我门前受伏中毒，你的眼睛，我定会治好。”
　　“这里是再住不下去了——明日一早，你就随我前往天山求医。”
　　“这一路上，任他五毒教设下几重埋伏狙击，我亦会护你周全，直到你重见光明的一日。”
　　她的眼神现出往昔傲然，如同睥睨众生的羽凤。
　　韩默不由想起昔日听闻，传说里的尹白露桀骜不驯，做事只凭自己的本心，叫人且敬且畏。然而也正是这样的女子，方能令人心折。

　　“前辈，”在她临出门时，忽然听见少年低低声音，“我并不是武艺不精、败在他们手上，我只是下不了杀手。”
　　她愣了愣，继而温和微笑：“我知道。”
　　她早已看出，这个出自天下第一剑派的少年，并未真正了解江湖的含义，也不曾知晓荣耀背后的流血与牺牲。踏入江湖，只是因为他怀揣着试剑天下的憧憬与梦想。
　　当初她选择出手，也是因为他单纯而虔诚的眼神吧？那样的干净明亮，就如同多年前刚刚踏入江湖的自己。
　　他手中有杀人利剑，身负剑妖绝世武功，却没有一颗狠绝的心。
　　这是武林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