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十四郎》漪一

14、随风潜入叶

　　“合作？”
　　十四瞪大了眼睛，她此时此刻被禁足，而且尚未脱开嫌疑，这样如何合作。

　　“你为了自证清白，我为了救我妹妹，咱们两个人都与这事息息相关，而我又缺个帮手，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周卫已经派了兵把守叶府，听说还要对我妹妹用刑，我不能再等了。”他真挚的眼神令十四动容。

　　他怎会不疼爱妹妹呢，原是自己误解了他。
　　见十四还在犹豫，他缓缓开口
　　“那天，是我送你去庙会的。”

　　“那你为什么不承认！”十四本来还没缓过神，听到他这话一下子气不打一出来。

　　他神色凝重，久久不看她，
　　“你们这样的世族子弟，我不想高攀。”

　　“切，自顾清高。”十四有些不屑，目光微微一顿，又给自己了个台阶下。
　　“算了算了看在绾绾的份上，我加入。”

　　柳云暄看着这个心软嘴硬的姑娘，心底一下子改观不少，抬眼瞥向她，嘴角微微上扬，从前跟着苏灏，最是知道那金楼玉宇里的风气。
　　“要想知道真相，还是得从周礼礼身上找线索，听说她的灵堂设在中厅，那里白天人众多，只有过了子时才留两个人看灵，今晚，你收拾好，等我，我们一同去。”
　　他耐心的把计划一字一句说与她听。

　　还未等他说完，
　　“可，我出不去啊”。
　　十四一句话空气都凝结了。

　　“那你猜猜我是怎么进来的呢。”柳云暄无奈笑了笑，笑起来煞是好看，还鲜少看他这样。
　　“噢噢，那便可行。”
　　十四点了点头，才想起他既能进来自有出去之法。

　　从前蓝沐言总说自己一根筋，还不觉得，如今，倒真觉得有点了。

　　月色朦胧，庭院幽静，斑斑疏桐。

　　子时的夜像是浸了墨般的沉寂，朱窗半开，夜风微寒，沁来丝丝凉意，十四搭着件披风，站在窗前焦急地等着他。

　　不一会儿传来了动静，还是同样的窗口，他一下子推开，身手敏捷地翻了进来，看的出来，他武功还不错。

　　“走吧。”

　　两人穿了身黑衣，在夜色里穿行，不时还会撞见下人在巡视，自周礼礼的事过后，人手变得更多了。路过明湖畔时，十四忍不住看了眼那漆黑的湖面，不寒而栗。

　　来到中厅，果然，只有两三个守夜人，诺大的灵堂布置虽精致但凄凉无比。

　　十四小心掏出怀中的迷烟，悄悄点燃。那几人随之倒在地上。

　　“这烟保不了多久，咱们得快些。”

　　两人凑上前去，周礼礼此时因没有封棺，安静的躺在厅中央，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气，她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脸上还有些少女稚气。

　　“的确是溺死的迹象，脖上没有勒痕，看起来很是安详。”柳云暄仔细打量了下周礼礼托腮陷入了思考。

　　“会不会是中毒呢？”十四提出了猜想。

　　“她唇色正常，腹部没有隆起，仵作也说她并没有吞食什么药物。”他神色平静，镇定自若，又看了看四周有无巡查的人。

　　“难不成真是溺死的？可她掉下去也应该呼叫啊，明湖那么狭长，地势起伏不定，从后院通前院，后院人少听不见算了，顺流飘到了前院，叫两声总有人发现吧。”十四不由得抓了抓头，眼底尽是疑惑，这真令人费解不已。

　　夜晚风凉，尤其站在空旷的中庭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冷吗？”
　　“没事，我还好。”

　　“等等！你刚说中毒，除了体内吞毒，还有外在的可能！”柳云暄突然想到这一茬，抬眸的瞬间，眼睛里忽然涌现一抹亮色。
　　“我不便，你，害怕吗？”他眼神一转，看向十四，面露难色，因男女有别，不可行冒犯之举。

　　“我，我当然不怕，我又没做亏心事。”十四嘴上说着不怕。

　　可，翻死人身这事，她也属实人生头一回了。

　　“冒犯了啊，礼礼大小姐。”她颤颤巍巍走上前摸索着，柳云暄则转身走远些。

　　突然，她有了重大发现，惊愕地回头小声呼叫。

　　“你快来！”

　　只见周礼礼右腿靠脚踝的地方有两个很小的针尖样的大牙痕印子，周围已经有点发黑了，只是位置偏，又被长袍遮盖住，不明显。
　　“是毒蛇咬过的痕迹。”柳云暄震惊之余看向她，这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是外伤中毒！

　　“那明湖是内湖，怎么会有毒蛇！”十四想了想不对劲。
　　两人双目相视，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有人往湖里放蛇！”

　　还没等两人再进一步分析，看守灵堂的人却纷纷有了醒了迹象，见情况不妙，柳云暄赶紧拉着十四离开了现场。
　　跑路的途中，他拉着她的手腕，一阵温热，他的手居然暖暖的。
　　很快，两人一路到了叶家私库楼下。

　　“你带我来这干嘛，这不是叶家的库房吗？外人不能进的吧。”十四有些心虚的看了看他。
　　“这里不仅是叶府的私库，还是众多参会者的随行物品存放地。叶府地处偏远，方圆十里没有药铺，但叶府自己产业里就有药铺，库房定有库存的能入药的蛇虫。我想也许能从这找点蛛丝马迹。”

　　“那我们怎么进去？”
　　他环视库房的整体结构，一共有四层，门口有四五个人看守，后面背靠一个巨大的外湖，不知通向何处。

　　“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总是很安心，十四还沉浸在这种自己想象中的美好里。

　　来到库房的东南面，那里没有人，可通往二层的墙有两三丈高，简直“高不可攀”。

　　他先是找了个支点，轻轻一跃，这一行动可把十四看的目瞪口呆，那么高，他那么轻松就跳上去了，看来武功真是深不可测。

　　他上去后，利索地甩下一条绳索，
　　“快！”

　　相比之下，十四就有些笨手笨脚，虽然她也习武多年，但多的还是些舞刀弄剑的花架子。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结果又被绳索绊到，一个踉跄将柳云暄扑倒在地。
　　距离瞬间拉近，闪过一丝暧昧，十四只好尴尬的拍了拍身上，“不好意思哈。”

　　简直是糗大了。

　　空气一度凝结，柳云暄却没在意，沉着冷静地说了声，“无妨。”

　　一楼放置宾客们的行李，二三楼是上了锁门的，是叶家的私人库。
　　库房简直内有洞天，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是数不胜数，更珍贵的是还有诸多古董字画物件。就连司空见惯的十四也忍不住说了句，
　　“这叶府家底还真是深藏不露。”

　　柳云暄则专注于药库这边，几乎翻遍了所有的药材，什么样的毒物都有，就是单单没有毒蛇的迹象。

　　“会不会就是别的毒物，毒蝎子之类的？”十四也没想那么多，脱口而出，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伤口的样子，的确就是蛇印子。
　　顿时觉得这话又像是在犯傻。
　　抿抿唇，
　　“算我没说。”

　　不知道为啥十四在他面前总是展现出自己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这让她很是费解。

　　“连这都没有毒蛇，那湖里的究竟从何而来呢？”柳云暄眉头微皱，双手交叉抱胸，走到窗边，停顿了下来。

　　“那人能精准的在周礼礼掉入水后，赶紧放毒蛇进湖里，想必是身边常备之物，可除了这，谁又会单独存放着毒蛇呢。”

　　十四心里一顿，有些惶恐不安，自刚知道周礼礼是中毒后就觉得这件事更加扑朔迷离了。
　　突然觉得脚下有动静，看了看竟然是只蜈蚣爬在上面，吓了一大跳，不由得跺脚。
　　“啊！”
　　这一跺脚也把楼下看守的人惊动了，浩浩荡荡闻声上楼。
　　面对惊慌失色的她，柳云暄则手疾眼快，将那蜈蚣一脚踢开，急忙说道，

　　“跳湖。”

　　没等她反应过来，随及一把将十四拉入窗边，跳了下去。
　　春日的湖水透着冬天剩下的寒，简直冰凉刺骨。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沉了下去，静谧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等没了声响，又使劲往岸边游。
　　一阵熟悉之感，这湖水越来越温热。

　　该不会？
　　这是他们初遇时的那个湖！

　　即使是临安和姑苏很近，但也真没想到这湖竟然这么大，竟然通着两地。

　　游上岸时，天色已渐白，云边还带着轻纱薄雾。
　　经过一夜的“奔波”，身上也都浸湿了，十四连打喷嚏。
　　显然是着凉了。

　　本来还在一旁扭衣角水珠的柳云暄心中一颤，双眉紧锁，
　　“你，还好吗。”

　　“我没事啊。”
　　十四本来逞强着，结果身体不受控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
　　“啊哧。”

　　“这样下去不行，你带火石了吗”
　　十四摇了摇头，风直往衣袖里钻，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抱怀。

　　柳云暄翻了翻身上，终于在一个布袋子里发现了一小块打火石，“噢！幸好。”

　　他熟练地生起一把火，又搭了个简易的坐凳儿，虽没说关心的话，却实实在在暖到了十四心里。

　　“是我连累你了，不该带你出来的。”

　　十四见他有些自责，连忙揽责任，
　　“刚才是我毛手毛脚惊动了他们，对不起哈。”
　　十四又想到辛苦一夜却没得个结果，蹙紧眉头，沉吟片刻，
　　“只可惜了，还是没能查到什么…”

　　“你坐一会先暖暖吧，别想这么多。”

　　十四耐不住性子，看了看四周，站起来走到湖边，似有若无想起那天的场景，“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熟悉？”

　　“是那个湖。”他很快做出反应，说明了，他对那天同样印象深刻。

　　“对！”
　　“可，这是什么湖呢”

　　“要不我们给这取个名吧。”十四爱取名的劲头又上来了。

　　“忘归吧。”他略微颔首，神色格外柔和。

　　“忘归？听起来还不错。”十四用余光撇了眼他，发现他正在眺望远方。
　　“李峤有句诗，断蛟云梦泽，希为识忘归。”
　　他的诗解一出，再配上这朦胧晨景，意境就出来了。

　　“云梦泽？我叫蓝梦泽，这诗倒是与我有些渊源，那就叫这个了。”
　　一听这诗，十四便下意识带入了自己。
　　该不会。他因为自己联想到的诗句吧。
　　还没等她再接着幻想下去，他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打断了她
　　“倒不是因你而名，是因为你看这湖，确实忘记了我们现在要干什么了。”
　　“干什么？”十四还不明所以，一阵微风习习吹来，吹起她一头如墨染般的长发，却掩不住她眉心的英气，她轻轻眨着眼，扬起头回问着。

　　“回去啊，太阳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