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榎关]神明与猴子（百鬼夜行系列）》荒伦

2、第 2 章

　　约莫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入坐落于山麓的小镇。

　　透过满是尘土肮脏不堪的挡风玻璃，我眺望着被夕阳染上浓郁茜色的斑驳天空，与榎木津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没营养的闲话。

　　被铁丝网拦住的露天停车场里还有不少车位。我从后备箱取出旅行包，沾了一手的灰。橄榄绿的车身溅得到处是泥水，积满尘土的顶棚上还有鸟屎的痕迹。

　　温泉旅馆被枝繁叶茂的杉树林所环绕，日落时分，这幢年代久远的木造建筑物像是一位犯困的老人，在黯淡的黄昏下回忆逝去的往事，唤起我内心难以名状的伤感。

　　直到踏进旅店的大门，榎木津对我的称呼才总算从隐花植物变成猴子，虽然都不是什么顺耳的称呼，只是相比之下我习惯了后者。

　　在前台登记完个人信息后，我们跟随侍者的引导走上二楼。楼梯的转角处摆放着干花装饰物，脚踩在老旧的木楼梯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侍者说湖边风光秀丽，还能租船游湖。

　　将携带的物品放到要入住的房间中，吃完旅店提供的和式晚餐后，我们出门踏入了静谧的杉树林。

　　繁星高悬，倾斜的钩月在夜空中酣睡。淡淡的月光透过密匝匝的树叶洒在湿润柔软的泥土地上。精力充沛的榎木津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我萎靡不振，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毫不意外地被同行者笑称为昏睡猴。

　　我们漫步到湖边，月光下的湖面跳跃着闪闪烁烁的白色光点，几艘小船靠着码头停泊，用结实的锁链栓在粗壮的木桩上。出租船只的木屋门窗紧闭，黑洞洞的窗口里不见人影。

　　没多久倏然降雨，见雨势越来越大，我们匆忙地跑回旅馆。

　　我与榎木津共住一间和室，侍者早已布置好榻榻米床铺。我收拾衣物时，榎木津又不知道跑去哪里闲逛，我便独自前往室内温泉。

　　泡完温泉浑身放松的我回到房中，躺在干燥柔软的被窝里，听着窗外沉闷的雨声，睡意沉沉地压着眼皮。

　　“小关！”不知过了多久，榎木津拉开门，“我发现了一个吉他！老板娘说可以借给我们。”

　　昏昏欲睡的我敷衍地“嗯”了一声。

　　“无趣的人。”榎木津用手指戳我的脑袋，“不是来玩的吗？就知道呼呼大睡。”

　　“已经不是十几岁的人了，犯困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抗拒地躲开他的手。

　　如果是别的前辈，大概会因我的无礼而愤怒地教训起我来。在我们就读的高中，学长学弟的等级关系相当严格，但榎木津向来不受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与他相处时，我时常忘记他学长的身份。

　　榎木津盘腿坐在旁边的被褥上，全神贯注地用干布擦拭吉他。我侧卧着，揉揉干涩的眼睛，目光追随着他洁白的双手。

　　青色的血管透过他手背薄薄的肌肤透了出来，如同叶片表面的纹路。他细细长长的手指拨动着吉他弦，像是拥有生命的小动物那样灵巧。

　　在榎木津的逼迫下，连毫无天赋的我也勉强学会了低音吉他，只是指法过于笨拙，曾在中禅寺的口中得到了“糟糕透顶”的评价。

　　今后成为侦探的榎木津，会用这双手拿起什么？

　　我迷迷糊糊的脑袋里浮现出了身穿驼色毛呢西服、披着长及膝盖的防风斗篷、头戴细格纹猎鹿帽的古典侦探形象。将这个装扮套用在了榎木津身上，微妙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在笑什么？”

　　“一想到榎兄嘴里衔着黑色大烟斗、手拿放大镜在案发现场调查线索的画面，觉得很有趣。”

　　“我才不需要做那种累人的调查！”榎木津神气活现，明明连事务所还没开张，却一幅身经百战的名侦探派头，“只要到了现场，我立刻就能知道真相。”

　　刚想说些什么，我突然注意到，在榎木津背后几步之外的地方，有一团小小的黑影不易察觉地移动了一下。起初以为是错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壮硕的灶马。在山间旅馆里发现虫子不是多么稀奇的事，然而灶马不巧是榎木津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生怕受到惊扰的虫子会直接跳到榎木津的床铺上。

　　“榎兄，能到我这边来一下吗？我、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榎木津投来怀疑的目光：“你还在说梦话吗？”

　　“我没有开玩笑，榎兄，先到我这边来。”我结结巴巴地说，“无论如何，我肯定不会耍你，我保证。”

　　“既然你都做出这种承诺，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榎木津随手放下怀中的吉他，挪到我身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想让我看什么？”

　　我用手指向躲藏在阴影里的虫子：“看那个方向，那里有一只灶马。我担心榎兄害怕，所以没直接说出口，而是先让你到我这边来，拉开跟它的距离再说。”

　　榎木津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捏紧了。过了一会儿，他哀嚎着向后一倒，躺在我的床铺上，用手指戳我的后背，边戳边说：“笨蛋，是‘讨厌’，不是‘害怕’！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最讨厌，不论是灶马还是干燥的糕点，都令人讨厌，你会害怕糕点吗？”

　　“榎兄，别戳我了，我去把它赶走。”

　　我站起身，榎木津把原本我盖的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鸠占鹊巢，强行换床：“今晚我睡这边，你睡那边，不接受异议，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