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榎关]神明与猴子（百鬼夜行系列）》荒伦

1、第 1 章

　　梦中的我仰望祭坛前的榎木津。西斜的阳光洒在他茶色的卷发上，尘埃在朦胧的光柱中飞舞。他秀美的脸庞在纯白光雾中散发出圣洁的气息，颜色极浅的双眸透亮清澈，如同冷彻月光下的湖水，映出我惶惶不安的怯懦的脸。

　　——我是神，你是笨蛋猴子。

　　榎木津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教堂中。

　　我向他倾吐心中的忧愁，直到天光变暗，粘滞性的暮色如鲜血般缓缓地流淌。榎木津的脸一半被夕阳染成橘色，另一半没入阴影。他的褐色瞳孔里洋溢着快乐的神采，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挂在嘴角。他所在的空间被淡淡的寂寥与神秘的氛围笼罩，像是中世纪的油画。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我猛地惊醒。

　　身体被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用野蛮的力量扯了回来。我睁开困倦的眼望向驾驶席的榎木津。落日时分的昏暗光线下，他俊美的侧脸如同模糊的暗影，梦的哀愁余韵弥散在空中。

　　“小关，你终于醒了。”

　　“发生了什么？”我转动僵硬的脖子，肩膀的骨头咔咔作响。

　　“一只鸟突然撞了过来。”榎木津目不斜视地踩下油门，“小关，你知道自己刚刚在说梦话吗？先是叫了一声‘榎兄’，我以为你醒了，你却像念佛一样不停地发出奇怪的声音，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念得我都心烦了。”

　　我支吾着说了声抱歉。

　　“阿修忙着工作，中禅寺卧床养病，结果只能找猴子作伴。”榎木津气呼呼地发牢骚，“还是个只会睡觉和讲梦话的瞌睡猴，害得我快无聊死了！”

　　幸好他没听清我的梦话，否则免不了又被取笑。

　　假设被突然问起与榎木津的关系，不善言辞的我恐怕会陷入语塞。在旧制高中，榎木津曾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学长。在我因抑郁症而自我封闭的时期，是他与中禅寺一起将我从密不透风的硬壳中拽了出来。

　　然而，与榎木津的交际能延续至今，很大程度是由于彼此的关系网有重叠的部分，倒不是建立了坚不可摧的深厚交情。即便我一厢情愿地对不明原由的外人宣称我们是朋友，榎木津恐怕也只会说“这只笨猴只是我的仆从罢了”。

　　战败复员后，我与许久未碰面的榎木津重新来往。与学生时代相比，肩膀变宽、体型更加健壮的榎木津在我眼里带着些许陌生感，希腊雕像般深邃的轮廓与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的、如同陶制人偶一般的清秀少年无法重合。

　　起初，这种差异使我在面对他时多少有些拘谨，甚至频发失语症。后来随着交流的次数增多——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是被榎木津牵着鼻子走——他古怪而独特的行为方式完全消除了我所体会到的疏离感。

　　榎木津的哥哥开了一家以驻留美军为对象的爵士乐俱乐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榎木津曾在那里弹吉他工作。然而前不久，随心所欲的他决定转职当侦探，在告别之日，一直来爵士俱乐部的老顾客送来几张老家旅馆的招待券。

　　这就是我与榎木津此次一同出游的前因。

　　吉普车狂躁地咆哮，引擎的轰鸣声在我的血液里流淌。我的心脏与车子一同在山路上颠簸，浓重的汽油味搅动胃液，舌根放着榎木津给的含片，时不时从胃部涌上一阵酸水，被微苦的药味抑制住。

　　我摇下车窗，雨后的潮湿空气如同尸体的手抚摸我的脸颊，身体不适的我哆嗦了一下。

　　“看样子又会下雨了。”我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低声感慨气温正合适。相比干燥的晴空，我反倒更喜欢像今天这样的梅雨天。

　　“你是黏菌吗？黏糊糊的天气哪里舒服了。”榎木津的语气很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