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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教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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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住持端坐三日夜,为一人诵经。
多年前,他的佛不要他,他的心也住不下佛,只因他脑中始终是女子略带惊讶的笑颜,她道:“大师面善,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可他不愿如此。
心不安,身可安,他要将佛留下。
三年后,他终于将化缘所得筑起一座小小庙宇,殿内大佛泛起金光,照在他身上,似乎他心中的佛也活了过来。自此,他日日修心不移,他想他终是找回了自己。
可直至今日,他再次失去了,他想,怕是要永远失去了。
夜里,多年未见的的恩师入梦来。
“师父!”住持大喊,“为何不要弟子?”
恩师摇头,道:“你的心,早已不再清静。”
恍惚中,女子走来,笑颜如初见。
他恍惚许久,直至女子转身离去,他终于唤道:“阿绪!”
女子撇撇嘴,不满道:“和尚!我知道你是和尚,我又没对你怎么样,你怎么好像总躲着我?喂,就这么个院子,我见你不得打声招呼吗?难道做了和尚就不顾基本礼节了?”气得她转身离去,“臭和尚!”
榻上,祁叶尘满面冷汗,半梦半醒间想怒斥却发不出声音。
“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她从来都没做什么,是你乱了心!自初见时你便乱了心!直到她死!你到底要蠢到什么时候?你怨而不说怨,将贪嗔痴都压着,不承认是没有勇气,不否认亦是没有勇气!不、你甚至不敢去思考真相!上一世你已……”脑中轰的一声,什么上一世?
咳嗽声传出,祁叶尘口涌鲜血。片刻后,睁眼看到房中寂静,昏黄烛光将要燃尽。
胸前疼痛非常,此刻正渗着血,祁叶尘想起那日,明王府的侍卫已被他解决了,千绪捂着他前后贯穿的剑伤流出泪来,说处理完府中事宜便来看他。
“阿更!”他突然唤道,“我睡了几日?阿绪可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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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千绪的一瞬,乐仪有些坐不住,只觉得她很陌生。
殿内只余两人,千绪悠闲踱步,并未言语。
“有话快说,你莫不是来我这观赏?”对方越沉默,她越没底。一直以来她恨千绪,如今,明里暗里她都可轻易令千绪消失,但她却好像怕了,全无此心思。
“在怕?”懒懒瞧着乐仪,直盯得对方胆颤。
乐仪拍案,道:“再不说话,我唤人了!”
“你可真是奇怪。”千绪笑着走近她,红唇明艳,娇媚摄人,眼底却满是冷漠。“你在害了他之后,不该将我也一同烧了吗?不,是将我关进大牢,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这样吗?如今怎么客气起来?你唤不唤人何须来过问我?”
乐仪心下一惊,道:“不是我烧的,我没想烧他!”
“哦?后悔了?”
“我说不是我烧的!”乐仪怒道。
“你已经烧了。”轻描淡写的口吻。
“是!那日我是想将你带走,可他是个意外!他是妖物,你一直知情的对不对?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我只知他是我明王府的主人,向来安分守己,却无故惨遭杀害。”敛了笑,千绪弯腰凑近她,“我今日来可不是同你谈天说地的。”
“你想如何?”她谅千绪不敢乱来,可这一切太诡异,她也从不了解千绪。
就在乐仪出神的瞬间,一道亮光晃了眼,千绪抽出腰间软剑,绕了她的脖颈。
“杀了我,你以为你走得出去吗?”乐仪镇定道。
“是吗?”
颈间的颈间的疼痛明显,察觉血迹流下,乐仪才明白对方要同归于尽,颤抖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要你偿命。”她一字一顿。
“他只是个妖物,甚至是一团枯草,低贱入尘,你凭什么让我偿命!”
“便是枯草泥尘也是我的,谁许你动他分毫?”利刃更深一分。
“不——”
正待手下用力,却听得一声,“阿绪!”
“国师!”乐仪看到来人,满腔感动。
千绪一怔,回头见来人,“熙候。”
熙候冲她摇了摇头。
“你知她做了什么?”千绪并未松手,似是想到什么,“你早知明王?”是了,熙候神通广大,这点事怎能瞒得过他,倒是自己小瞧了。“为什么?难道只因他是……”
“不。”熙候摇头,道:“你可以杀了她,我亦可帮你脱身。可阿绪,你最终想走哪一步,可曾想清楚?”他何尝不知她的打算,所以才将她拦下。
她想走哪一步?自是要往西天寻个答案,虽不知此举能否成功,但她的肉身既困顿至此,只有倚仗魂灵。这原本便是她的打算,只是为闻上停留了,而今闻上已去,她再也无法安居。她倒是想先去趟金明寺,如今别无他法,她不想再放过乐仪。
乐仪却是震惊了,双眸通红,艰难张口道:“熙候,是吗?”她竟才知晓国师名唤熙候。“杀人、诛心?我究竟有何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她咬牙切齿,触到熙候目光的一瞬,却是昏了过去,眼角留下两行泪。
见状,千绪终是放下剑,道:“你不懂他对我意味着什么,凭什么拦我?”
熙候走近她,“别难过,阿绪。”
“为什么拦我?”她再次质问,冷冷道:“我若现在将她杀了,你能如何?”
熙候定定瞧着她,道:“无人能耐你何,我会让你安然离开,且无人在意此事。”
他是如此温柔,护她至此!千绪望着他许久,道:“为何要拦我?”她知晓乐仪背后暗算多次,此次亦是石崖所为,她甚至连石崖都下不去手,她讨厌这种不知所谓的手软。“我怎么做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对!一直以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好像身边总有种无形的束缚,它在说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是啊,他们一直都在问我知不知错!”他们都在拦她,或许他们知晓些什么,却不告诉她。
“你没有错,阿绪——”熙候心疼道。
“你是神,你们说对便是对,说错便是错,怎会知晓我是何感受!即便我所做不合你们的意,可处境使我别无选择,你们怎能轻飘飘一句话就否认一切?你怎么会懂!”
“并非如此,阿绪。”他是不懂旁人,也向来冷漠,却怎会不知千绪。
她实在累了,转身离开,却听身后人道:“不要去。”
“我的事从未由我决定过,这次由我吧。”
“阿绪——”
“你待我好,我很感激,可熙候,我的事终究要我来解决的,不是吗?因果循环,谁又能代谁受过?”她想,即便神也无法干涉罢。
熙候却是皱眉,道:“等等我,可好?”他远比千绪知晓的更多,千绪所言并非全错,可并不完全适用,但他此时无法解释。
“多久呢?”她随意道。
“很快,可好?”
…………
千绪闲闲走着,抬头望见那座熟悉的府邸,本就荒寂的存在,如今连一盏灯都奢侈,便是傀儡也不再等她。
近了才发现远处走来一道身影,天色太暗,他提的灯笼并不顶用。
纵然不辨面容,那人也轻易认出她,“阿绪!”
“祁叶尘?”
下一瞬却落入一个怀抱,祁叶尘近乎颤抖着拥着她,不停低唤:“阿绪——”他知晓千绪这几日的悲痛,也知她方才从宫里出来,他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她。
后方熙候驻足,瞧着远处的两人。那日他通过祁叶尘查清了些事,也顺便给祁叶尘留了点东西。前世记忆只以模糊的梦境呈现,并不会让祁叶尘记得,却会一遍遍勾起他所有痛、悔、愧。熙候觉得这点教训不算什么,却也只得如此。祁叶尘的存在与这一切的关联说不清,他甚至怀疑祁叶尘的存在到底代表什么。
然而不知何时起,整件事变得愈发复杂,变数大到他看不清,而冥冥之中又像早已注定,他看不清千绪的走向。
初见千绪时,他并不知此事渊源,只觉千绪无辜,想将她带回不周山,无论如何,千绪属于不周山这点不会错。即便日后事情反转,可千绪既属不周山,何须旁人插手?不仅因他了解那位神尊的脾气,他亦是护短。可直至他查清这一切,或许连那位本尊也不清楚的一切,他无法再带走千绪,仍是因为他太了解那位神尊的脾气。她若真知晓千绪,怕是不止大战了。
脑中浮现出一位女子的身姿,雍然绝色,睥睨万物,举手投足间万千风华。她曾道:“你的曲子很好听。”一笑间,天地失色。
月色穿破云层,映在熙候身上,银衫泛起万千流光,他道:“我会还你一个公道,长梧。”
虽然她向来不在意外界嘲哳,纵然她现在仍受六界敬仰,亦将受万代朝拜,但自他见了千绪,便知晓有些事永远不该被糊弄。而对千绪来说,在此之前,能让她在凡间安乐无忧便是最大的慰藉。
…………
堂前月下。
祁叶尘连声咳着,雪白的衣衫依稀渗出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