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末日]》宣桐

4、第 4 章 序幕

　　他转过身，看见敬南的脸，狡辩道：“不……”

　　“啊呀，有失远迎呀！”两尊大神一起出现，矮墩墩的食堂总管连忙滚过来，像一只圆滚滚的甲虫，他挤眉说话的时候，仿佛头上也生一根探来探去的触角。

　　总管鞠躬着矮胖的身子道歉：“两位呀，只剩最后一份配餐了啊，最近物资供给不足，您体谅体谅啊……实在不好意思啊……”

　　“不妨事，”敬南说，“那一份给他就行。”

　　叶景眼睛一瞪，挣扎道：“不……”我不吃了！

　　食堂总管诶了一声，殷勤地把他们领到靠窗的用餐位置，手底下的人端过最后一份饭，轻轻放在桌上。

　　窗边能看到总部一角，密密麻麻的人影穿着各色工作服移动，如同蚁穴中无休无止的工蚁。窗的另一边，靠墙的位置，有两个壮实宽阔的背影，披着制服——想来是有高层在此用餐，引得经理如此热情。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叫安东尼，是党派政要。\"敬南说。

　　“哦。”叶景回答。心想：我貌似没有问出口吧。
　　他看着热饭，焦黄的咖喱如同黏糊糊的某些液体，铺盖在块状的土豆上。

　　敬南：“你吃。我有些事想问你。”

　　叶景：我tm能说不吗？

　　于是局面变成了两个人同坐一桌，叶景有一口没一口地舀白饭吃，敬南垂眼坐在对面。

　　看见敬南真的无法不想起三年前的陈年往事。

　　那些剖开了心的诉说在三年后看来，像是远古的风声，夹带着灰尘——叶景只想逃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叶景把勺子一撂，恶狠狠道。

　　他这模样落在敬南眼里，就仿佛一只装模作样的小动物——心虚得很。

　　“我没答应。”他说，“你单方面的，不算。“

　　叶景呵呵一笑：“你说的就算数？“

　　敬南抬起眼来，他的眸色偏向褐色，像一双豹眼，一转动眼珠，就仿佛目光在巡猎着什么，游转的时候深缓而有力。要是被这样的目光擒着，人很难不怵。

　　叶景心下一抖，表面上泰然自若，掏出餐巾拭了拭唇，开口道：“敬南，三年了，有一些东西会变的……感情这事，你我说的不算。”

　　言下之意：心说的，才算。而我现在对你一点意思没有。

　　敬南意会，眼尾耷拉下来，斜撇着。

　　又来了。叶景心想，这幅样子，怎么看都是不高兴。

　　“对不起，真的。”叶景坦然道，“但我睡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从前的日子都没什么实感，像是在梦里一样，仿佛一侧身，往事就随风远去。

　　敬南忽然坐直了身子，神色沉沉，张口似乎要宣布些什么。

　　叶景侧耳。

　　只听外侧窗口忽然一声轰响，玻璃炸裂，烟尘乍起！敬南的声音完全被淹没。

　　叶景：”？？？“

　　刹那警报响起，楼层一时被警示灯染成令人窒息的红色。突然一声枪响，紧张的尖叫和粗喘淹没了四周。叶景和敬南霎时站起。

　　一团黑影破窗而入，直奔内部。

　　“走！来人不止一个。”敬南轻推了他一把，两人飞快往回撤，人群潮水般把他们挤在中间。

　　叶景跟着人群撤退，就在某个间隙，他像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回头！

　　敬南不见了。

　　叶景猛地抽气，下一秒他强逆着人群，顶着人潮往回挤。

　　几秒钟无限拖长，他的脑子里百转千回。

　　入侵者可能是政府反动派，入侵无非是为了刺杀关键政客……食堂在三层，安保较弱，容易入侵，但是高层办公室远在顶层，闯入食堂性价比实在太低……难不成，目标是安东尼？有线人在随时通风报信？

　　叶景冷汗都下来了——他听到了两声枪响。

　　他避开人群，藏身门后。心脏狂跳，却异常冷静，不断搜索着人群中行为反常的人……

　　找到了。

　　有个食堂保洁，躲在角落的柱子旁，冷静地观察一切。那个人正值壮年，却穿着保洁人员老旧的工作服，怎么看怎么违和。

　　叶景忽然抽出了袖中的飞刀，越过人群掷向那线人！

　　凌厉的刀光一闪，惨叫陡生，线人捂着流血的手臂，疯眼如饿狼般转过来，狠狠瞪着叶景。
　　眼神若有实质，线人必定能从叶景身上剜下肉来。他举起了枪……

　　空中一道黑影闪出，从天而降就如同嗜血的恶魔，一刀插进了线人的肩膀，汩汩鲜血涌出，那线人怪叫，却被那黑影摁在地上，又一刀钉进他的手掌……

　　等到叶景赶到，线人在浓得发黑的血泊中挣扎，手里的通讯器掉落血中，被两根手指捏了起来。

　　敬南捏着通讯器，歪头看了看，关掉了电源开关，却看见跑来的叶景。

　　“怎么回来了。”敬南皱眉，通讯器掉进他的衣袋中，两根沾血的手指不经意间在身侧蹭了蹭，“人已经被安保队摁住了，但保不齐还有……你快走。”

　　叶景蹙眉，并不睬他，蹲下身捡起掉落的袖中刀，在线人衣服上擦干净了，收回手袖里。

　　敬南：“……”

　　警报声渐息渐止，红光闪了闪，慢慢退去，叶景在退去的红光中看清了敬南的眉眼。
　　他抱手立在敬南旁边。

　　”……有反动派入侵。“敬南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目标是前党派首领，安东尼。“
　　“啊。”叶景点了点头，他眯了眯眼，恰巧聚焦道远处有个倒在地上的身影，白衬衫上染了血，就是安东尼。

　　他眯眼的小动作全落在敬南眼里。

　　“敬队长……叶部长好。”有个刚刚当值的安保小青年喘着气小跑过来，他欠了欠身，“谢谢您，谢谢您，那个厨师身上有□□，好在您在这里，不然，不然……。“

　　小青年猛地喘了两口气，惊魂未定，他瑟瑟发抖，裤管无风自动。

　　敬南颔首：“应该的。”

　　他回过头，发现原本旁边的白色身影不见了，下意识找人——叶景早就走出老远。

　　他抬了抬手，又放下，最后出声叫住他。

　　叶景转过身，看着敬南——他的身前身后都有血，不过想来应该不是自己的，手上，脸侧都溅上了暗红的血点，虽然气势很骇人，但叶景仿佛看到一只撕咬完猎物的豹子——来去都是只大猫。

　　叶景等着他，敬南似乎思考了很久该说什么。

　　叶景轻声：“怎么了。”

　　“月底，部队例行到地表工作，上头要求生物工程部派人协同。”敬南回到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明晚请过来开会。“

　　叶景了然：“哦，收到。“

　　叶景白大褂飘飘地回了办公室，被兰德尔抓住，后者食堂遇刺一事表现出强烈关心。
　　嫌烦，叶景索性以午睡的名义把兰德尔轰了出去。

　　兰德尔走了，叶景在办公椅上仰躺着，安静的环境让脑子意外的冷静下来。

　　“也许，”他想，“这样真的很过分。”

　　他的指尖挡住了光线，仍有一些漏进他眼中，星星点点。逃避不是办法，他劝慰自己，总要好好谈一谈。

　　————

　　第二天，叶景带着文件坐在会议室，等着敬南来开会。

　　来的却是敬南的副官，路谨。

　　“叶部长晚上好，好久不见。”路谨拍拍叶景的肩膀，笑容和煦。

　　叶景本来在转笔，笔在指尖兜了个风，啪嗒掉在桌上。

　　“抱歉。”叶景轻声道。
　　笔被捏在指尖，那指甲盖微微泛白。

　　在场有人问出了叶景的疑惑：“路副队，敬队长怎么没来？”

　　路谨很抱歉地说：“上头有急事，队长被急召过去当差了，各位，非常抱歉。”

　　叶景一场会开得有些走神，只偶尔被点到的时候，无不沉吟一会才开始说话。

　　“按惯例，我部仍选派两名部员参加。……各位放心，我们定不负众望。”叶景的声音质感清冷，却掷地有声。

　　叶景身形略显瘦削，气场不落下风。他的脸过于出众，使人错觉这不是开会，而是参加晚宴，席上公子端的是款款气度。

　　会后，路谨轻车熟路地和叶景攀谈：“怎么着，这次你们出哪两个？”

　　叶景思考了一下：“我去。再派一个靠谱的。”

　　路谨不觉奇怪：”成啊。有你来我们就放心多了。“

　　————

　　最想见什么的时候不来什么。

　　满怀心思想要纾解矛盾的叶景许久不见敬南。一个人在房间，许是在闷气。只听兰德尔来敲门。

　　“叶哥，什么时候出发？”兰德尔惯常穿了白褂，金发扎起，束在头上，一副整装待发的气派。

　　叶景躺在床上：“早着，才几点。”

　　钟面九点刚过，两人十点有会议。叶景惯常不拖延，今天意外地偷懒。兰德尔没办法，把门一关钻进房间来，叶景任由他随处挑拣，一会儿看看黄铜表，一会儿逗逗管家。

　　叶景没心思理睬，只想着出派地面的事。躺了三年，体力今时不同往日，随行带上了兰德尔，也不知路上会不会吵得很。

　　无知无觉的兰德尔不晓得正在被人嫌弃，还在四处转悠。

　　叶景叹口气，爬起身来，披上大褂，把浑身上下整理妥帖了，这才喊兰德尔出门。

　　十点的会议，正是外出前最后的整装。叶景对此类会议的程序驾轻就熟，无非是地面作战要求和安排。他环顾四周，尝试认识这些即将一起外派的面孔——可惜徒劳。他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记不住。

　　独独台上正在发言的那个，他熟一些。如今这熟的成分里还包含些夹生的部位，包裹着隔阂和隐瞒。怎么着都让人觉得别扭。

　　但叶景还是仗着台上人看不到，总在漫不经心间抬眼，看那个远处的轮廓。

　　台上的敬南若有所觉，眼神横扫过来一瞬。

　　叶景：？
　　他纤长的手指推推眼镜，捏了捏鼻梁。

　　经过此次回忆，就正式上地面去了。叶景想着，斜斜了一眼，瞧见了兰德尔。不知为何，兰德尔偏生要和他一起上地面。

　　叶景没多管，只是答应。他突然无比怀念起来，怀念地表滚烫的空气，蒸腾一切的阳光。

　　会议恰在此时落下帷幕，轰然掌声响起。叶景却什么也听不到，他习惯性地抬头往前看，看到台上的敬南目光正好落在他一处。

　　就这样，他们对望着，穿过人海和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