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不在执法范围内》隹羽南飞

14、第 14 章

　　当尤斯图斯的联络器突兀地响起，并从中传出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时，他的心不自觉地紧缩了一下。

　　“您好，这里是帝国魔法学院医疗部，有一位女士因为误食麻醉剂晕倒而被送到了这里。”校医不怒自威的眼神扫过周围一圈魔法动物研究社的学生，声音冷静而严肃，“这位女士的联络器中只有您的联系方式，不知道您与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是否方便来帝国魔法学院处理一下相关事宜？”

　　“我是她的监护人。”尤斯图斯握着联络器的手收紧，暗金色的双眼有一瞬露出暗晦的厉光，“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体内残留的麻醉剂已经清除，预计没有特殊后遗症，只是现在还未清醒。”

　　“稍等，我马上就到。”

　　尤斯图斯挂断联络器，因为握拳而绷起的苍白手背上青筋浮现，片刻后又骤然松开。

　　他阖了阖眼，再睁眼时已挂上少见的焦急神色，拎起身侧的黑色斗篷往身上一罩，只留下一句“我有事先出去了”，就抛下手上的工作，提前离开了公证所。

　　公证所里注意到这一幕的执法者都震惊地挑起了眉。

　　虽然执法者时常会因为各种特殊情况在处理文书工作时离开公证所，但这可是尤斯图斯，第五公证所‘完美的执法机器’！这还是他们共事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位在非外务和执勤状态下擅自离开公证所，更别提他显而易见的焦灼神色。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颇让人有些抓心挠肺。

　　公证所到帝国魔法学院之间不长的路程，被尤斯图斯赶出了风驰电掣的效果。寒风吹开的衣摆尚未平静，当他飞身踏入医疗部，看见麦娅躺在病床上仿佛悄无声息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面上难消的焦急究竟是真心还是刻意的伪装。

　　尤斯图斯伸手摸了摸麦娅的前额，看起来体温没什么异常，只是额前渗出了些虚汗。他从胸前抽出手帕，注意到麦娅碎发纷杂的前额后动作顿了顿，但随后还是细致地拨开梳拢麦娅额前的碎发，另一手轻轻地拭干麦娅浮了一层薄汗的额头。

　　校医卡尔认为面前的男人根本没有想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

　　虽然外面象征性地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但大开的黑色斗篷里一眼就能看见暗红色却格外扎人眼的执法者法袍。

　　卡尔并没有想要包庇自家学院学生的想法，但凡事扯上执法者，总没有那么简单。毫无掩饰地亮出执法者的身份，未尝不是一种鲜明的警告。

　　“您好，我是帝国魔法学院的校医卡尔。”卡尔对上那个终于将目光转过来的男人。

　　“我是麦娅的监护人尤斯图斯。”尤斯图斯与卡尔点头示意，眼神划过卡尔身侧的几位学生。

　　虽然只是一瞬，但尤利娅和身边的几位社员还是在那堪称冰冷的眼神里打了个寒噤。

　　“我需要一个解释。”作为帝国魔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校医的能力他暂且相信，但他并不认为麦娅会毫无理由地误食麻醉剂，尤其是在这个看起来像是有人需要恕罪的场合。

　　“您好，尤斯图斯先生。”魔法动物研究社的社长站了出来，“我是魔法动物研究社的社长安萨斯，十分抱歉，我的社员混淆了动物食用型麻醉剂与酒心巧克力，在赠送时误将动物食用型麻醉剂送出，致使了这位女士的误食。”

　　安萨斯拉着尤利娅和剩下的几位社员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此献上我们诚挚的歉意。”安萨斯的视线在面前男人的执法者法袍上停顿了一下，“您有任何补偿条件都可以向我们提出，我们会尽力传达我们的歉意。”只希望事情不会走到上执法者法庭的那一步，毕竟王都执法者狼藉的声誉大家都多有耳闻。

　　尤斯图斯的视线投向面前看起来不卑不亢的安萨斯。

　　安萨斯·梅德斯，梅德斯伯爵的小儿子。在王都，一共有5位伯爵，2位公爵，而梅德斯伯爵府在王都的权贵中，算是最低调的一家。

　　尤斯图斯确实正在考虑着上报执法者法庭的可能性，毕竟这不啻为宣扬“软肋”的最佳方式之一。

　　他的视线从安萨斯低垂的头颅，又划到麦娅看起来还没有他巴掌大的脸上。尤斯图斯一时间难以分辨自己的心绪，既不知凝视着安萨斯时，那股细小却不容忽视的怒火从何而来；又不知为何看见被监护人虚弱的神色，就本能地排斥着上报执法者法庭的想法。

　　尤斯图斯狭长的眼睫垂下，在脸颊上打出沉默的阴影。

　　“根据《特利昂斯帝国第二法典》，在我的被监护人没有出现身体损害的情况下，你们只用负相应的赔偿责任。”尤斯图斯看向安萨斯，“根据王都既往案例的判罚，100金币应该是一个合理的赔偿价格。你认为呢？”

　　尤斯图斯用身为执法者那凌厉严肃的目光审视着安萨斯的神情，最终还是决定放他一马，并将自己波动的心绪归类为并不希望看见单纯的被监护人出现在尔虞我诈的执法者法庭上。

　　“当然可以。”安萨斯没想到这位执法者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狮子大开口，也没有抓住把柄般地要求执法者法庭见，而是一板一眼地按照帝国法典与判例与他“商榷”。当然，如果他的视线没有像冰刀一样刮着他就更好了。

　　“如果后续检查中，发现这件事对我的被监护人造成了其他伤害，我也保留追究你们责任的权利。”尤斯图斯蹙着眉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众人。

　　“当然，如果后续有问题我们也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校医卡尔接过了话头，“不过还请不必太过担心，动物食用型麻醉剂本身并没有损害性的副作用，而我的光明术也将她体内的残留清理得很干净。”

　　尤斯图斯看向校医那令人信服的神情，不置可否。

　　当麦娅清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帝国魔法学院医疗部那铭刻着六翼天使的天花板。

　　她朦胧的意识里油然而起一种步入天堂的神圣感，直到耳边一声清冷的“你醒了”，将她的意识拉回了躺在病床上的现实。

　　“......尤斯图斯？”麦娅转头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床边椅子上垂下的暗红色法袍的一角。

　　麦娅再侧身，就正对上了尤斯图斯投下的专注的目光。

　　麦娅前一秒的记忆里，还是香浓醇厚的酒巧，酒巧的流心尚带着一股独特的芳香，然而还不待她仔细品味，意识就在此戛然而止。

　　“又给您添麻烦了，尤斯图斯先生。”麦娅想要叹气，却又无从叹起，总觉得来到王都后，自己这个“灰姑娘”，倒成了货真价实的豌豆公主，走哪儿磕哪儿，“我这是怎么了？”

　　麦娅迎着尤斯图斯眼神的示意，看见了床边医疗车上的半颗酒巧。这颗破烂的酒巧看起来在地上滚了不止一圈，中空的内胆提示着曾经有某种液体存在过的事实。

　　“这颗巧克力的内芯是食用型动物麻醉剂。”尤斯图斯屈起手扣了两下桌面，哒哒两声像是要敲进麦娅的心里，“而你吃了它。”

　　尤斯图斯先生的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麦娅却无端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氛围。

　　“是我太轻信了，尤斯图斯先生。”因为声带的麻痹暂未消缓，麦娅的声音又变得细小沙哑，飘进尤斯图斯的耳朵里，就像是有人用细砂纸轻轻剐蹭了一下他的耳廓。

　　似乎让他的心底都被剐蹭出一种轻微酸软的错觉。

　　“我不应该毫无防备地就吃下陌生人给的东西。”麦娅在心底默默补充，哪怕她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正经的魔法学院学生。

　　尤斯图斯摩挲着手中印着医疗部角标的打印纸，余光划过纸面上新印出的《未成年公民行为规范》。

　　原本不知何起的心火，和欲要指教的冰冷口吻，似乎都被这两句认错而搅得烟消云散。

　　麦娅感觉到尤斯图斯摸了摸她的发顶。

　　“不是你的错。”尤斯图斯冷着脸这么说到。

　　在尤斯图斯言简意赅地解释着整件事故的来龙去脉时，校医卡尔也刚好给清醒过来的麦娅再次做了简单的全身检查。

　　“检查结果没有什么问题。”卡尔向着尤斯图斯点点头，“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回家了。”

　　走出医疗部外，夜色逐渐遮过暮色，一轮半月低垂在西边的天空。

　　麦娅走在人行道的内侧，身侧是尤斯图斯高大挺拔的身影。

　　“抱歉，尤斯图斯先生，我走得有些慢了。”身体残存的些许麻痹感让麦娅的走路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不少，又想想尤斯图斯先生一步10米的速度，她很难不怀疑，在尤斯图斯先生的眼里，她是不是慢得堪比一只蜗牛。

　　尤斯图斯早已摘下兜帽，一头银色的发丝在夜风中轻微张扬。

　　虽然出于职业习惯，凌厉的眼神还在不自觉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让周围对视上的行人不自觉地心下一颤，但他的双手抄在斗篷的侧袋里，脚下则慢悠悠地跟着麦娅的步伐，整个人出人意料地透着一种别样平和的气息。

　　“没有急事，不用着急。”

　　散步。

　　尤斯图斯品味着这个第一次出现在他人生中的行为。

　　无趣且毫无意义，这是他之前对此类行为的定义。所有耗费时间，却无法取得有效获益的行为，在他的眼中都归属于无意义一栏。

　　但此刻，他却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种枯燥。情绪里生出的微小、奇异的安定感，让他不得不重新定义这一行为存在的意义。

　　尤斯图斯的目光落在麦娅圆润的侧颊上。

　　一道压抑着的绵长呼吸声兀然出现，与四周安逸静谧的氛围格格不入。

　　尤斯图斯的眼神暗了下来。

　　情绪里那点微小、奇异的安定感，在脚步的一次停顿里，转变成了一种名为尘埃落定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