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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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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
公元2470年,银河系,地球,中国,茂城。
那是一个春末近五月的傍晚,灿烂又温柔的晚霞从西边铺过来,照红了大半个天空。
天空下,十字路口处绿灯亮起,人们奔跑着穿过斑马线,急匆匆朝家奔去。十字路口右边,一家医院沐浴在夕阳下:“协和医院”几个鲜活的大字被夕阳照射得流光溢彩,从内到外仿佛如镶了金边的红色血液,涌动不熄喷薄而出,抓着满天的光线飞向天空。
鲜活,明亮。
医院正对着的大楼里,两名年轻女子并排站在十层靠走廊的玻璃窗旁边看着这热闹的景象,路过的行人偶尔抬头,除了看到一片耀眼的玻璃闪光外,什么也看不到。
几个月以后,林安随风消逝的时候,依旧记着这个温柔灿烂的傍晚。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过的为数不多的一个灿烂阳光的日子。
“简要结婚了。”
林安站在玻璃窗边,侧头跟身边女子说话:“今年冬天。”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春天从雪山上奔流而下的雪水,冷冷清清,清脆如玉。转头看站在旁边穿病服的女子时,吊带黑裙外露着的锁骨纤瘦白皙,衬得她脖子以上的精致眉眼愈发冷清,耳朵上,一对不知道什么材质但是很亮眼的耳坠微微晃荡。
长得也很好看。
是那种味道独特的好看。
就好像冬天的初雪,夹杂着微微寒风迎面扑过来,清新脱俗,让人着迷。
和旁边身穿病服,满脸苍白病态的女子的脸相比一比,简直快要称得上是美若天仙了。
即便这两张脸,分明长得一模一样,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苍白瘦弱的青柠用两只手撑着阳台边专注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些木讷地转过头来,眼里带着疑惑:
“谁要结婚?”
“简,简要结婚了。”
林安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男子穿一身浅灰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温文儒雅。他旁边站了一个姑娘,黄裙子,月牙眼,圆圆脸,站在阳光下笑得很开心,像一株盛开的向日葵。
青柠没有接过手机,就着林安的手看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咧嘴笑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挺好的。”
说完却仓促转了身过去。
她再次看向窗外。
太阳坠落,天空渐渐昏暗。她扒着窗户沿沉默看着,沉默站着,久得仿佛一个世纪过去。
林安没有催她,陪着她站着,窗外,夕阳已经耗完了它所有的热量,冰冷黑暗席卷而来,再次裹挟了这个世界。
“我和他第一次遇见,也是在这半明半暗的黄昏。”
青柠虚弱地靠着窗台,嘴角暗淡,苍白无神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米白色的病服穿在身形瘦小的她身上,肩膀上的骨头都快要戳出来,仿佛要戳一个洞。
骨瘦嶙峋。
“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春天的风吹着他的衣角,夕阳的光照着他的脸颊,他走得那样稳健洒脱,好像没有什么能拦住他的脚步。”
“我走在后边看着他,看着阳光洒满他全身,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无数次这样看着他的后背,看着他走在我前面,稳健洒脱,一往无前。”
“后来,我们两个人相识,相知,变成了无话不说的人。”
“那时候,我还以为,是注定的缘分。”
青柠浅笑了一下,眼里带着回忆,接着,又神色黯淡。
“如今看来,这缘分,也不是什么好缘分。”
她的头越来越低,渐渐地趴到窗台沿,将自己的肩膀缩起来。
窗外,落日已经慢慢消失,华灯亮起,大厦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停,新的光明来了。人们穿着保护膜走在新的光明里,比白天笑得更开心,没有人会抬头看,看马路旁边医院的十楼窗边,两位女子抱在一起。
青柠与林安。
林安抱着青柠在怀里,替她整理好微微凌乱的头发,还有越发穿不住的病服。她的所有动作都很轻柔,轻柔地仿佛在对待刚出生的婴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弄痛了青柠。
青柠缩在她怀里,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仿佛站成了石头,过了许久,低低的啜泣响起在走廊里:
“林安。”
“我在。”
“我不能再喜欢他了。”
林安沉默,然后将她更紧地搂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她:
“还有我呢。”
青柠紧紧抱着林安,黑暗的走廊尽头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漏水声,滴答不停,伴着偶尔的抽泣,一起没入了黑暗。
第一章:青柠
青柠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她出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方小县城,上学,读书,大学毕业,然后就来到了茂城工作。
是的,公元2470年,依旧有许多人前赴后继来到大城市上班,工作,生活。
四百多年前,一场史无前例的疫情席卷了全球。整个地球经济后退,加上紧接而来的洪水灾害还有地震等各种灾难,全人类遭受了史无前例的伤害与损失。仅仅在五十年的时间里,整个地球上的人就迅速减少到了四十亿人口。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青柠小学课本上用一句话这样描写四百年前的那场灾难。
灾难过后的几百年,人类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一方面自然环境持续恶化,洪水地震灾难不断,人类也无法再像几百年前那样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阳光下。
四百年里,地球的臭氧层被彻底破坏,南北两极冰山已经化成了雪水,而地球,就如同被剥了皮的蛋,赤裸裸没有遮掩暴露在太阳下,接受各种有害光线的照射。
另一方面,科技愈发发达先进,人们不仅仅探索了火星,还探索了银河系里所有说得上来的星球。
人类为了生存,也为了怀念那个曾经温暖热闹的地球,将整个地球罩上了一层光线防护膜,用来隔绝来自地球之外强烈的紫外线和各种有害的放射元素。又从火星开采了会发光的萤石回来,装在一个硕大无比的水晶容器里,用来代替离地球越来越远的月亮。甚至为了保持生活,还将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恢复成了几百年前的模样。
霓虹灯,水泥路,充满着烟火气的美食街,抬头可见的明月,一切都仿佛从前,生活慢悠悠又热闹。
人们就活在这精致的人造房子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环境污染,没有黑暗,没有愈来愈冷漠的人,也没有越来越跟不上的节奏。
青柠便是其中一个。
毕业后她离开老家来了茂城。
青柠在茂城的一家公司做人类数据分析,一做便是十年。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将收集上来的公司每个人的个人信息,家庭情况,宗教信仰,还有基因数据,全都统计在一个庞大的库里。这个库不需要青柠手动录入,它会自动抓取各个岗位和机器上的数据情报,汇总更新,然后再给每个人自动打分出来。
分数一年一次更新,连续两年都低于70分的,就会被直接调离岗位,换到这个人合适的岗位去。
一切都很完美而且自动化,青柠作为茂城的人类数据分析师之一,主要做的工作也不过是定期将这个数据发给总库,以及偶尔哪里有bug的时候联系维修师傅而已。
她挺喜欢这份工作。
简单稳定,朝九晚五地下班,也不需要与太多人接触或者打交道,只要做好数据库监控,然后定期将数据发出去就好。
最主要的是,因为这份稳定的工作,下了班,青柠就可以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喜欢写字。
各种各样的字。
字连在一起,变成了句子,句子越来越多,又成了文章。
什么都写,电影感悟,平日琐碎,偶尔兴致上来了,还会写短篇童话。
天上的月亮不是月亮,是装了萤火虫的透明玻璃圆灯,高高挂在天上,白天萤火虫睡去,月色熄灭,晚上萤火虫醒来,月色照亮大地。
“萤火虫们每天都要挤在月亮里工作,会不会感到累啊?”
某一天,地上的一个小女孩问妈妈,她的妈妈回答她:
“萤火虫又不是人类,怎么会知道累不累呢。”
“可是它们也活着呀。”
小女孩不同意妈妈说的话,为萤火虫辩解:
“它们还活着,还在那么努力地给世界送上光明,怎么不会感觉到累呢。”
妈妈想了想,认为她说的有道理,还奖励了她一颗糖果。小女孩很开心,想了想,又跟妈妈说:“那以后,要不,要不我来替它们吧。”
替它们去呆在月亮灯里,给世界送上光明。
“只是可惜,我不会发光。”
她又有些沮丧。
要如何才能发光呢?
妈妈被她逗得前仰后合,却还是认真告诉她说:“要晒好多好多的太阳,晚上才能发光哦。”
好好晒太阳,然后健康长大,才能给其他人送去光明与温暖哦。
小女孩信了,每天出去好好晒太阳,准备等着长大后去替萤火虫们,给世界送去光明与温暖。
后来有一天,人类不能直接晒太阳了,萤火虫也不能直接晒太阳了,月亮灯里换成了一种从火星取回来的会发光的石头。
夜幕降临的时候放进去,冷涩的光华洒满大地,一晚上燃烧殆尽,刚刚好。
那,真正的月亮呢?
小女孩又问:“真正的月亮去哪里了呢?”
妈妈想了想,答不上来。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月亮了。
月亮是不是真的并没有太多人在意,如今的夜晚灯火通明,即便没有月亮夜色依旧明亮如昼。
谁又会在乎真正的月亮去哪里了呢?
小姑娘疑惑,想要再去问妈妈。
可是已经没人回答她了。
像这样的字,青柠写了很多,从毕业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写,到如今已经有一百多万字了。
可是,即使写了这么多,她一篇也没有发出去过,全都锁在了床边柜子的最下边那一层。
满满一抽屉。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准备让别人看到自己写的什么,只是好好收着这些,准备等哪一天自己老了,就带着写的这些写好的字去另一个世界,念给她的爸爸妈妈听。
是的,她没有爸爸妈妈了。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