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亡 岁月生》笙歌南寄

2、应向八方哭你（贰）

　　那日我初次接到任务，与师兄外出历练。

　　我因为莽撞差点一脚踩空，掉进蛇洞，还好师兄一直盯着我，及时将我捞了回来。

　　被抓着腰带提上去撞进人怀里时，我心有余悸，低头看向洞中。

　　密密麻麻的蛇起伏蠕动，直教人头皮发麻。

　　我不免后怕，挂在师兄胳膊上求安慰。

　　谁想师兄不仅不安慰我，竟还责骂我不听话，到处乱走。

　　我又没有说我不认错！

　　又委屈又生气，我一整天都没和他说话。

　　夜里大家休息，我越想越难过，负气出走。

　　没成想竟误打误闯进了魔界。

　　师尊在我小时候就总说我有奇怪的天赋。

　　即便是剑宗，宗门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地方。

　　我也总能钻到别人怎么找也找不到的犄角旮旯里去。

　　师尊笑话我是秘境探测仪，生来是要寻宝去的。

　　哪里能想到，这次奇葩体质又生效，藏宝地没寻到，先一步性命不保。

　　入魔界没几息，我就被发现并非界中之人，引发骚乱。

　　我仗着有点功夫在身上，和他们缠斗，结果乌有剑在打斗中被抢。

　　我急于脱身，只好走为上计。

　　东躲西藏，三次绕回入界口都未寻得出界之法。

　　第三次绕回来，不幸降临，我被魔军一个小首领抓住。

　　他见我孤身，又见我貌美，欲行不轨之事。

　　我又惊又怕，师兄塞在我储物戒中的符咒也全被我扔完。

　　我不得已现出青黛抵抗。

　　然而青黛原就并非灵剑，轻易被人家折断。

　　我在劫难逃，四面楚歌，想扇自己一巴掌。

　　首领压在我身上，撕开我衣服的那刻，我闭上眼睛，不愿看他丑恶嘴脸。

　　突然破空声传来。

　　他身影短暂停滞一瞬，轰然倒塌。

　　我紧闭双眼不敢睁开，浑浑噩噩中，被人颤抖着抱进怀里。

　　我咬紧牙关，不许自己哭。

　　后知后觉感觉到熟悉气息。我睁开双眼。

　　抱我的人，鬓发凌乱，眼睛通红，煞气弥漫，望着我不出声。

　　我又累又痛。万般心绪涌上心头。

　　伸出胳膊死死抱住面前的人，脸窝在他脖颈处。

　　我嚎啕大哭，“你送我的青黛没有了！被折断了呜呜呜……”

　　他低头吻我，气息颤抖。

　　我眉间灼热。

　　师兄带我离开魔界，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他取下丝绸发带为我系上双眼，不教我看。

　　我全然将自己交给他，他不让看，那我就不看。

　　回到剑宗后，我大病一场。

　　醒来天翻地覆。

　　原来师兄为救我，闯入魔界，杀魔尊麾下二百余兵，加一头领。

　　千百年来，三界井水不犯河水，此番越界，若无重惩，不能善了。

　　魔界使者逼上宗门讨个说法，原是要师兄以命偿命，双方再三交涉。

　　掌门下令：乘宵犯下大错，天罚殿受魂鞭五十，关禁闭崖五十年。

　　我害他刑罚加身，神魂受损，修为倒退，痛不欲生。

　　我自行脱离队伍，导致任务中断，本也该受罚。

　　然师尊怜我，见我大病初愈、失魂落魄，不忍将我交给掌门，自己去向掌门道歉。

　　我请求让我见师兄一面，师尊只是不许，道：“早知他大祸将至，如今也算应劫。”

　　我不懂他为什么这样讲，好像一切都是师兄罪有应得。

　　我不免怪罪于他，哭问：“是我闯进魔界，是我做了错事！师兄难道不应救我？他有什么错？”

　　师尊长叹一口气，不与我争辩，甩袖离开。

　　他这次没有下禁足令，我却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师兄。

　　师兄受过鞭刑后就直接被关到禁闭崖，连伤口都没有处理。

　　他记挂我，托人为我送来一对耳坠，挂着青绿色的两把小剑，秀气精美。

　　为我送东西的师弟告诉我，师兄还送了我一封信。

　　还有我被抢走的佩剑乌有，他替我找回来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展开书信，是他的字迹。

　　他写：师妹，此番大错在我，自愿受罚。伤势不重，尚能忍受，无需挂念。你知我秉性，禁闭崖清静，无人打扰，于修炼反而有益。未护你周全，致青黛折断，心中有愧，赠师妹‘青黛’一对。切勿因我罪怪于师长，勿耍性子远走宗门。专心修炼，使我心安。此别甚久，万望珍重。

　　我抹掉泪珠，打起精神，捧来将这一双“青黛”看了又看，好一番研究。

　　形状、样式像极师兄之前赠予我的那一柄剑。

　　我将它们珍重收起，藏于妆奁，与师兄送我的其他东西放在一起。

　　此后三十年，风平浪静。

　　我潜心修炼，修为一再跃进，成了人人称赞的剑宗师姐。

　　没有人提起师兄，好像他成了禁忌。

　　只有师尊知道，我在修炼当中的每一次突破都是险境。

　　我竟生出心魔。

　　师尊知我心魔来处，却如何也不愿我去见我师兄。

　　我日夜担惊受怕，午夜梦回常常见他在寂静中死去。

　　最近的一次，我脸上魔纹已现，是入魔的前兆。

　　若非师尊察觉，及时封我灵智，我差些走火入魔。

　　师尊被我折磨，没有办法，最终透露：“此次乘宵受刑不是坏事。他手里那把剑是凶剑，煞气太重。自问世以来两届主人，一届上古魔神，一届两千年前陨落的魔尊云鹭。救你那日，乘宵回来宗门，双目血红，杀意甚重！我欲从他怀中接你过来，却被他一剑捅伤，两位长老费了好些力气才压制住他，这教我如何不担心！”

　　师兄竟对师尊动手。我毫不知情。

　　“那他的伤……”

　　“我私下替他处理过了。鞭刑之故，他修为倒退，斩荒与他结契，也受了重创。如今掌门压他在禁闭崖，也有压制戾气的意思。这五十年里，倘若他成长速度快些，守得住心神，压的过斩荒，便也罢了。若是压不住……”师尊叹了口气，满目忧虑，“任他继续修炼，会出大问题！”

　　我听得懂师尊的言下之意。

　　倘若师兄胜了，那自然万事大吉。

　　倘若师兄败了……

　　他的道大概要断在这里。

　　知晓他无事，我本应高兴。

　　可是师兄一心向道，这样的境遇……

　　又如何称得上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