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硌神传》穆唯清

10、第十章 禾镜再见

　　只一瞬，笙歌便推开了墨川，她后退两步，定定的看着他，“墨川上仙，我是禾镜岛硌衏上神座下侍女。”
　　“抱歉。”墨川收回手，朝她作揖。“是我唐突了，只是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笙歌抬眸望他，心中不知在思索什么，只是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情绪，也不说话。
　　墨川安抚的笑了笑，“硌衏上神藏品众多，要一一整理只怕时日长久，我……正好东海藏宝阁也要修整一番，不知道能不能在笙歌仙子这里学些分类整理的条理？”
　　笙歌看着他，心中有许多莫名的情绪翻涌，好久才低声回道：“仙君请便。”

　　禾镜岛安静而僻远，但是笙歌看着坐在对面陪她一起整理器具，修补书简，古画的墨川，突然觉得禾镜岛好像有了不知名的人气。
　　从前硌衏在时，沉睡居多，硌衏上神不问世事，万事不理，上神偶尔醒来，会出禾镜岛，可能三五十日，可能三年五载，最长的也有出去四百多年未曾回来，绝大多数时候，偌大的禾镜岛只有她一个人守着。

　　她也曾问过硌衏上神，为何他出去从不带她，硌衏上神只是带着极其冷淡的笑意对她说
　　“你得帮本君守着禾镜岛，哪里也不能去。”
　　“为什么？”那时年少不懂，她曾追问那个高高在上又冷漠的神仙。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只要知道，你的生命由本君赐予，你只要活着一天，便不能离开禾镜岛。”
　　“可是……上神大人，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
　　那时年幼一千多岁的她刚化形三百年，在三百年间她走遍了禾镜岛的每一处。

　　她也曾想过偷偷溜出去，毕竟硌衏上神不在的时候，禾镜岛是没有结界的，但不知为何，她每每到达禾镜岛边缘就无法再踏出一步，无论使用何种术法都不能，终于在一次硌衏上神归来的时候忍不住问为什么她出不去。

　　硌衏看着她，眼神极为冷淡，面上有些她看不懂的神情，在阳光下明灭不定，他却对她笑了笑：
　　“如果你将本君带回来的所有器具和禾镜岛都打理好，让梦泽林种满十万株竹子，本君就许你出禾镜岛。”
　　“真的？”
　　此后数万年，她精修术法，因为不能出禾镜岛，却要在梦泽林种满竹子，并不是易事，更何况硌衏上神的神器，藏品，书籍，浩如烟海。
　　整理并时时养护也费时费力，她十万年未曾有任何懈怠。
　　终于有一日，竹林长成了梦泽林，禾镜岛也有了新的面貌，她满怀期待的记下最后一株竹子的生长，在禾镜岛的最边缘，遥遥的隔着云海眺望对面的梦泽竹林。

　　她纵身一个起跃，从前无数次都会被挡住无法飞出去，她想这一次也会被拦回来，殊不知这一次竟然一跃而下。
　　失重的瞬间她看到自己的衣袂飘起，发带飞散，伸手想要捏诀护体，刹那间就看到自己身上爆发了银蓝色的巨大光芒，剧痛袭来，她再也没了意识。
　　再醒来，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骊山风光，梦到了人间的四时风物，梦到了墨川。

　　……漫长又短暂的梦，她好像只是做了个梦，梦醒了，她依然在这禾镜岛中，硌衏上神行踪不定，她也不会再多问多言，静静的去做自己的事情。
　　依然像从前一样，漫长的时光中，去等待着禾镜岛主人的归来。
　　可是此刻，墨川坐在她面前，认真的在清扫一只香炉中的残灰，阳光越过窗檐，空气中漂浮着灰尘，闪耀着细碎金色的光芒。
　　是怎样的梦境，在此刻虚幻如真实，亦或者，是怎样的画面，在此刻真实又有如幻梦。

　　她怔楞的看着他，这场梦如此美好……美好的像易碎的水晶，让人不敢触碰。
　　墨川抬头，正对上了她看着他的目光。
　　他笑笑“怎么了？盯着我看？”
　　“我……”她看着他在尘光中梦幻的不真实的脸，低低呢喃
　　“我觉得你……好像一场梦。”
　　墨川回望进她漆黑色的眼眸中，温声道“等我们整理好这些，我带你去碧落海好不好？你从前说，想去看高山大川，去看四海风光，去看人间风物。”
　　“可是我……”她垂眸思索，许久不曾说话，静静的转移着视线朝向窗外，很久很久，她几不可闻的吐出问题：“仙君为什么要带我去？凡间相遇，只是一场梦罢了……”
　　只是一场梦罢了……谁会为了一场短暂的梦，付诸深厚的情感呢？
　　她不明白，尽管看见墨川出现的时候，她分明是高兴的，是有些微不可名状的欣喜的，可她仍然不明白他为何要坐在这里陪她，为何要说这种带她去碧落海的话。
　　这里毕竟不是周朝，他不是王上，她也不再是他的妃子褒姒，他们不必再待在一起，去共赴一个命运。
　　墨川看着她，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要留在这里，想带她去看碧落海，或许是因为凡间的心愿未曾达成？又或者……是因为，心悦于她？

　　思及此处，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的原因，因为心悦于她，所以……

　　想要陪伴她，想要带她去看她所有想见的风光，想要让她开心，想要让她快乐而自在的活着。

　　可是，他怕惊扰了她，怕直明心意，怕她……
　　未了，他只是浅浅的笑
　　“或许，因为做周朝王上的时候，总还是没有带你去看看海，所以想带你去看看。”
　　她看着他的笑干净而温暖，不像硌衏上神的笑意，总是挂着面具般的冷漠，纯然冷淡的笑意下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她收回视线，好一会，才轻声说“我出不了禾镜岛的。”
　　“为什么？”墨川不解。
　　“我……不知道，但是我无法踏出禾镜岛，从前硌衏上神说等梦泽林十万竹子生长，所有器具一一归类，便让我出禾镜岛，但是我记得我好像一踏出去就没有了意识，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她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虑。
　　“隐身疾走术和瞬移术都不可以吗？”
　　她摇摇头，“我这十万年什么样的术法都试过了，都不可以，除非硌衏上神准许。”
　　“那我去与硌衏上神说。”
　　“不可！”她有些着急的打断他，“你不了解硌衏上神，我跟随他数十万年，硌衏上神心思深重，无人知其心绪喜怒，若是你朝他开口，只怕……你我都……”
　　她几不可见的叹气，实在不敢想象，硌衏上神若是回来了，该如何。
　　“你在此十数万年未曾离开，只是让你出去游历一段时间，硌衏上神想必不会……”墨川还想再说什么。
　　笙歌突然打断他：
　　“仙君莫要再说，我不会出禾镜岛的，仙君也请回吧，我家君上怕是要回来了。”
　　“笙歌……”
　　“仙君请回。”
　　“笙歌，”墨川突然认真的抬起一张眉眼温润的脸看她，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会带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