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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日日雕鞍聚 ...

  •   “公鸡?”众人愕然,“你养它干嘛,把你绣房当养鸡场啊?”
      “你们这就不晓得了吧?”岳小蔓自作博学,得意洋洋地说,“它呀,既不是用来下蛋的——”(众人:“废话!”)“也不是用来吃肉的——”(众人:“废话!”)“更不是用来斗鸡的——”(众人:“废——”渐落独在沉吟说这句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小蔓于是更加神秘兮兮地走了一圈,摆个妩媚的身段,最后假意将“水袖”一抛,大揭谜底般地来了一句:“它呀,是用来——报、晓、的!”
      大家均是一愣,紧接着异口同声地又是响亮的一句:“废话!”
      岳小蔓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之后一跃上床(亏她三寸金莲练出了这功夫),煽动起义般地扬起袖子,大义凛然地吼道:“从今天——啊不,明天——起,我岳小蔓每日闻鸡起床——”(渐落郁闷,蝶衣低声说起舞对吧)“五更天,鸡一叫准时起来——请诸位姐妹监督!”
      第一个露出不幸神色的是颜惜蕊,她的身体一直不好,睡觉又一直很浅,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再也睡不着了;第一个要哭出来的是心心,岳小蔓雷打不动,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渐落她们开嗓那么大声音都吵不醒她,到时候鸡叫不停倒霉的可是自己;第一个把不屑说出来的是渐落,她说就你,你能起来吗?
      “你不相信我?”岳小蔓一脸“愤怒”地加重了语气,“我明天——五更——起床!”
      “好,那就做一回给大家看看,”只有蝶衣在鼓励她。
      之后便各回各处了。下午渐落和敏轩照常排练,但敏轩走得一瘸一拐。
      “你怎么啦?”渐落关切地问。
      “没事,”敏轩说,“也不知今天怎么了,一走起来就疼……”
      “那我们,还上山吗?”渐落好像有些心疼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哪辈子攒下来的温柔,“要不,就在老地方?”
      “不用,上山去罢,”敏轩大概是想表现一下他的男儿气概,便坚持着,渐落也不拗他,只说要他当心自己。
      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孤山:那天他真的好衰哦,竟然被一条蛇吓成那个样子,还无缘无故地把妙谖扯了进去。那日他蜡黄的面容、纠结的五官依然历历在目,手心里似乎还带着他指尖的冰凉: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突然觉得他丢脸的样子那样可爱。想起他与她侃侃而谈时显出的博学和涵养,他和许振基为一个问题辩得面红耳赤时满口的连珠妙语——那时他意气飞扬风度翩翩,便俨然是个满腹诗书的皇室佳公子了。可是自己这是怎样:竟然因为他而浮想联翩?他如今一副可怜相,她也不由得打心眼里心疼起这个小病秧子来了。敏轩随手从路旁摘下了一朵黄色的小花,玩弄着它,最后将它捏得粉碎,任那些残阳一般的粉末零落在泥里。
      “你就这么摧残人家花啊?”渐落开着玩笑。
      敏轩只是牵牵嘴角,没答话——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他不由蹙紧了眉。
      “你有没有事?”渐落觉得自己是平生第一回极尽温柔,使尽了浑身解数把自己变成一甜蜜小女子了。
      “不要紧……”他竟然还是逞强。
      渐落依旧不拗他,只是放慢了脚步走着,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手的——很凉很凉,凉得不符合周围的环境。他起初还想挣扎,但最后终于听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指被什么纤长而温热的包围着。一阵暖流沿着手臂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那暖蔓延在他的全身,让他觉得腿脚也轻盈了几分。
      “给你点内力会不会好些?”渐落柔声说。
      敏轩本来以为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未想是真有其事。既然不是自己心动,他便下个台阶,原谅了自己。
      但他还是忍不住偷看她——她面如止水,仿佛坐怀不乱,但她心里,却真是这样想的吗?

      他们最终到了山顶,敏轩也算是逞够了强,疲倦地倚在凉亭里。渐落把随身带的蜜饯分给他吃,他谢绝了,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和他漫无目的地谈着,从剧本,到人生……
      人生如戏,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敏轩说江枫的心态不是中原文人的心态:中原文人,应当是像诸葛亮那样隐居而待明主;也不是皇族落魄的心态:因他们还想要权力,永远。
      “是的,”渐落沉吟着,“所以江枫最终变了。”
      敏轩想的却是:我会是江枫么?
      ——不,朱槿不要做江枫!他咬紧了牙关,他不能如江枫般犹疑不觉,更不允许自己情根深种。他要走进庙堂,必须是,无牵无挂地走进庙堂。复兴大明的路上险阻重重,因而即使是死,也不能有太多的牵累。
      他不想造反,不想推翻大明——他只是想复兴它,可这个黑暗的时代,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终结。他不允许自己动情,更不允许自己有太多的承诺。他已经承诺了要陪她演好这出戏,这够了。
      他对自己说朱槿你装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流言够多了,自己的牵连已经够复杂了,是时候该切断它了。他想只要这出戏一终结,他便不再和她有任何关系,这样,总可以罢。
      可是,他狠得下心来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事足够理智,可如今,他困惑了。
      而她,从未说过。她那么关心他,那么她,又是爱他的么……
      沉默。空谷岑寂。
      之后,便只剩了唱戏的声音。

      自岳小蔓偷偷搞了只公鸡进绣房,心心就可怜得忙不过来:小蔓一直在研究它爱吃什么,并不停地换了各种花样往鸡笼子里面塞,还说音乐可以陶冶鸡情,开发鸡智,便又重操旧业拉起了二胡。杀鸡般的二胡声大概使鸡感到了不祥,它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咯咯地乱跳乱叫。颜惜蕊实在受不了出门去了,沈蝶衣和邵嫣然被点去应付一帮客人,渐落则排戏未归,最后还是某个小哥急匆匆跑来说妈妈要发疯了,才算作罢。
      小蔓暗自庆幸包妈妈没上来,为了防止突发事件,便把鸡笼子蒙上块布,藏到了角落里。
      “鸡呢?”晚上渐落回来,一进门就问。
      “扔那边去了,”小蔓漫不经心。
      渐落看到鸡笼子上盖着的布,哑然失笑。
      “死丫头,亏你想得出来——你不是要它报晓吗?你蒙了布,它怎知天亮啦?”
      小蔓一想也对,便揭了布,甩手丢到窗外。渐落让她丢把米给焦躁不安的鸡吃。
      “你喂它什么呀?”她看着里面的果饼糕点几乎哭出来,“你当它和你一样……”

      渐落这晚并未熬夜,因她知道明早五更,觉就睡不成了。
      于是,最后一盏寒灯熄灭,整个歌坊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安寂中。连日的劳累让渐落很容易便沉沉睡去,甚至无暇去记起她做了一个怎样的梦。
      惜蕊又是辗转反侧到深夜,也不知道头脑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模糊中她听见菡萏说姑娘你听没听到水声她说没听到怎么了,一切便又恢复了寂静。她心想这丫头是在说梦话,自己也不知不觉就梦呓般地睡去了。她梦见自己在天上飞,蒋春在前面吹着笛子,飘飘然,四周全是湛蓝色的花瓣,雪白色的云层。她陶醉了,陶醉在这蔚蓝色的梦里……可是,不知不觉,东方就变成了红色。霞光万丈,显得四周更加明丽,雄鸡一唱,雄鸡一唱怎么了来着……
      什么天下白,分明是晨光熹微嘛……
      她醒了,被这一声一声的鸡叫吵醒的。她用被子蒙住头想再睡一会儿,可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蝶衣和渐落相继开始开嗓儿。
      ——这可忙坏了心心。她想尽了各种办法,抓痒掀被子踹床无所不用其极,可结果总是被梦中的岳小蔓无情地踢到一边,无从下手;堵这只鸡的嘴吧,昨天那块布又被小蔓扔到窗外去了,害得这不辨菽麦的丫头只好翻遍了岳小蔓的零食橱,抓出大量吃剩的点心,一个劲儿地往笼子里塞。
      “鸡大哥——鸡祖宗……”她无助地念叨着,“这是知味斋的馒头、这是清河坊的点心……你吃吧,你吃吧……求您别叫了……这可都很贵的呀……这些可都是我家姑娘最爱吃的呀……”
      再说包妈妈,本来睡得正香,却被一帮愤怒的嫖客砸开了门,一顿臭骂。眼见着大量的银子流走,气得她在门口脏话荤话讲了一大通。之后伴着公鸡不止的高歌,她召集了歌坊里所有的伙计,在大厅里开会。
      “是谁把鸡带进来的?”她比岳小蔓更像起义军领袖,站在椅子上朝下面吼道,“务必抓出此鸡,杀了它做鸡毛掸子——带鸡进歌坊者,老娘——抽死他!”
      “誓捉贼鸡,誓惩贼人!”众伙计齐声呐喊,顺便将手中的笤帚拖把之流当武器挥着。
      再说渐落和蝶衣闻鸡练嗓也练得累了,可这鸡还是不知疲倦地叫着。渐落戏谑说我们要有这嗓子就好了,蝶衣说那是没人喂它,看来小蔓还睡呢,只听得楼下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惜蕊来敲门,渐落立即打听包妈妈作何反应。
      “楼下正在召开……”一提起这个惜蕊就笑得直不起腰来,“第二十六届……王八代表大会……”
      闻之,渐落蝶衣包括婉儿薜荔菡萏她们,当场笑抽。
      “我没……听清楚……”惜蕊揉着笑痛的肚子,“包妈说的,我听见……他们和……起义似的……包妈很满意,还正式宣布……状元坊第二十六届……王八代表大会……圆满结束……”

      话说心心可是遭了殃。
      鸡什么零食也不吃,只叫唤。小蔓又不起床,再次试着去叫,只换来小蔓呻吟着蹬掉了被子,不久又用被子蒙住了头,只听得外面一群王八齐刷刷地喊什么“誓捉贼鸡,誓惩贼人”,真是有苦说不出。
      歌坊里乱成了一团,最后还是蝶衣找了条被子蒙了鸡笼,惜蕊和菡萏去厨房抓了把小米,渐落把小蔓吼醒了。
      祸闯大了……小蔓一醒当即明白了过来。
      最后呢,小蔓还是没免得了一顿打,好在打得不重。至于那只鸡么,被没收了。结局,可想而知。

      三月的第二个晚上,云散高唐戏班第一次集体排练。
      乐队已经准备完毕,所有演员一律到齐。和着板眼,渐落和敏轩一口气把前两折演给了大家,直让所有人惊服。
      “太厉害了,”小蔓说,“才几天就能演成这样……”
      “没看人家渐落天天早起开嗓吗?谁像你……”蝶衣说。
      小蔓的“公鸡事件”,已经传遍,四个公子哈哈大笑。
      朱槿说就你能想出这损招,小蔓开始攻击他。
      “叫你说,叫你瞎说!”小蔓边嚷着边用剧本打他。敏轩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乖乖求饶,反而抄起自己比她厚几倍的全本云散高唐和她对打起来。
      “你就是贱,”这是朱槿惯骂她的。
      “去死啊你……”小蔓不甘示弱。
      “够了,”渐落在一旁淡淡地说,“朱公子怎么总是欺负小蔓呢?”
      “那你……”小蔓一赌气,“你帮我打他!”说着她把剧本往渐落手里一塞,“你武功好——要是你够姐儿们的话。”
      “这……”渐落迟疑了一下,引来哄堂大笑。
      “浩岑(宸)干(刚)才梭(说)得忒金(经)典嘞,”妙谖在一旁起哄。
      “他,说什么啦?”渐落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架势。
      “他梭(说)你涩(舍)不得……”妙谖不顾被许振基按倒在桌上的危险状况挣扎着说。
      “是啊,”谁料许振基一本正经地答道,“人家是教习,戏都排了一半了,把人家男主演打坏了怎么行啊?”
      这把渐落也逗笑了。众人便各就各位,由渐落和敏轩共同指点着排练起来。
      依旧是念本子,李妙谖怎么也念不准他的丑角白口。渐落无奈之极,最后恼了,说你就念你的福建官话——
      “连(良)缘不可丝(失),连(良)丝(时)不再自(至)——秀才,机会来(难)得哟——”
      众人哄笑。
      许振基说本官怎么搞了这么衰一个幕僚。
      朱槿说他俩就是你的两个劝我当你女婿的“媒公”。
      花渐落说作为妙谖的角色,他相对于相爷是个下属,但对于朱槿演的江枫又是一个官——
      “所以我要对老许奉岑(承),对小租(朱)北(摆)一点架子——”
      “没错没错,”渐落眼睛一亮,“谁说你笨来着?”
      李妙谖傻笑。
      “你不会……”许振基睁大惊愕的眼睛,“真让妙谖说他那口‘标准’的官话吧?”
      “那怎么办?”渐落一摊手,“白口念不准更难听——随他去罢,我们演着自己高兴,也不妨创新一下。”
      小蔓在一旁念她的急口令,倒也十分顺当了,还蛮有味道的;她却偏偏摆了妩媚的身段吓唬朱槿,搞得朱槿鸡皮疙瘩掉一地,却连个“贱”字都说不出口——
      见外见外真见外,白什么犹犹豫豫地想不开。这人生在世行乐事,美酒美人香车宝马锦衣华府升官与发财。求得个祖坟青烟起,求得个儿孙满堂来。今朝相爷赏识你,明日你就扶摇直上近了那金銮台。快去拜堂成佳偶,到时候莫忘了弟兄们金玉良言苦口婆心规劝你江秀才……
      朱槿几乎坐到了地上。
      “好啦小蔓,”渐落笑道,“上台可别用兰花指哦——”
      “有棱(人)刺(吃)该(干)醋嘞——”妙谖又在喊。
      朱槿的脸色已经由绿变黑了。
      渐落连忙打圆场,于是大家又排了一遍戏。天色阴暗了下来,须臾间豆大的雨点就纷纷坠地。大伙儿撑起纸伞一同下山,小蔓提议到得月楼吃馄饨去。
      “反正挺近嘛,”小蔓说,“朱公子请客——”
      这就是蒋春不在的后果。
      “喂,我说李妙谖很能吃的嘞……”朱槿可怜兮兮的声音被埋没在雨声里。

      在得月楼餐馆里,朱槿捡着岳小蔓的身边坐了。渐落坐在他的斜对面,和蝶衣、薜荔、妙谖他们一起:她不看朱槿,朱槿也不看她。眼见着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上桌,众人又冷又饿,便各自为战,放开肚皮吃了。渐落不知道为什么偏要装淑女,一改常态地细嚼慢咽起来——她怕烫倒是真的。
      小蔓相当爱吃馄饨,爱吃到连一口汤都不放过。用她的话说咱青楼卖唱的有饭吃管什么形象不形象:她饶有兴趣地咂着嘴,把勺子放在嘴边发出响亮的咝声。当这声音盖过了一切,大家便都停下了手中的汤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有朱槿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回了他的馄饨。他拿起勺子,随着小蔓的节奏和她一同吸起来。两人一个左手一个右手,同时拿勺子舀汤送到嘴边,同时“咝”地一声,再同时去舀汤。大家越笑越欢,只人家两个依旧齐刷刷地喝汤,齐刷刷地发出“咝咝”的声音。
      “比较对称,”妙谖笑着说。
      “不要学我!”岳小蔓终于坐不住了,丢下勺子想把朱槿推开。朱槿不甘示弱,把汤匙一甩挥起双臂以排山倒海之势反过来推她。几个回合之后,两人似乎觉得还是碗里的馄饨实在,便又同时咝了起来。
      周围早就笑翻了天。气恼之际小蔓对着自己的碗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敏轩却更不是块君子的料,朝着自己的碗一模一样地来了一下。小蔓恼羞成怒,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之后两个继续推来搡去。
      “不要相互恶心,”渐落这句话听不出一点醋味儿:她自己笑得比谁都欢。
      那俩人自顾表演着。
      “乐(这)样下去我们要岑(成)北(白)蜡足(烛)嘞——”妙谖一本正经。
      蝶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许振基似乎在笑妙谖,薜荔擦着笑出的眼泪,嫣然揉着肚子蹲到了椅子下面。只剩下笑得僵住的渐落,尽力地想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一些。
      “加把劲!”妙谖还在一边嚷嚷。
      渐落已经麻木了。她没什么怪异的想法,只是觉得,今天的朱槿,清秀得像小孩子,带着十二分的稚气,还有任性,与那种坏坏的感觉……
      她揉了揉眼睛,也不知这泪,是不是笑出来的。

      在此之后的每一天,渐落都会组织大伙儿到山顶或者是半山腰去排练。有时经过几个游人,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们,看着朱槿抓住渐落的手,看着蝶衣叫朱槿“夫君”,虽然也会有点窘,他们都融进了戏里。渐落注视着自己的演员们一举手,一投足,心中充满了自豪。
      “不对啊——”第三场排到一半妙谖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了一句,“兼分(江枫)又没科举,了(怎)么他叫秀才的呀?”
      “以前可以察举的,”许振基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秀才就是优秀的人才……”
      “辣(那)也不对……”妙谖还要辩解,被许振基和朱槿同时止住。
      “以后排戏你别打岔,”许振基说。
      妙谖显得一脸冤枉,念词时双臂紧紧夹着向前探的身子,活像一只好奇的鸭。
      “哟哟哟——”轮到小蔓的白口,“还不快谢相爷拔擢之恩?”
      “连(良)缘不可丝(失),连(良)丝(时)不再自(至)——秀才——”李妙谖讲到此处还是有些不服,手掌却不由得翻开与手臂成了九十度,作小女生状,“机会来(难)得哟——”
      许振基已经笑抽,朱槿也笑抽了,所有的人都笑抽了。许振基学着妙谖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一只鸭。
      “还有嘞——”妙谖想是急于摆脱窘境,便更加口不择言,“了(怎)么剪(讲)拔昨(擢)兹(之)恩嘞?”
      “废话,”朱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一介平头老百姓,一夜之间当上相爷的女婿,那不是提拔你是什么?”
      “了(怎)么似(是)提拔了呀?”妙谖倒真有不懂就问的优秀品质。
      “真的,”连渐落也郁闷了,“我觉得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告诉你演戏别插嘴,”许振基捶他一拳,“演你的戏管那么多干嘛?”
      “辣(那)不对……”妙谖还在无用地反抗着。
      渐落却只是反复回味着今天排戏前敏轩跟她说的一句玩笑话。他坐在那里,笑着朝她抛了一个最温存的眼神,说“来,给爷捶腿。”
      于是未经过大脑考虑地,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
      “你以为我是那种下三滥的女人啊?我可没那么下贱,不伺候……”
      他愕然,只嘀咕了一句:“至于吗?”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这是她对一切男人的方式,而她未经考虑地,用在他的身上了。

      回到歌坊大家都是精疲力竭。为了应付客人,戏份不多的蝶衣小蔓嫣然她们还得上其他的戏。蝶衣是名旦,去唱折子的条子是从来少不了的。
      “唱什么呀……”她无奈地注视着婉儿,婉儿与她大眼瞪小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姑娘……最熟的段子……”简直废话。
      最熟的段子?蝶衣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可叹我如花美眷,在幽闺自怜,竟比不及那浮名薄利、厚禄高官。元想是委与才子终身事,却不到难诉风月难尽欢。你不贪恋锦瑟华年、月下花前;你一身为案牍奔波、功利牵绊。谁道你素抱腾蛟凌云志,分明是寡义薄幸冷面无情没、心、肝!
      “姑娘……”婉儿无奈地摇摇头,“难道你真的要去给客人唱云散高唐不成?”
      一出好戏真能让人痴迷,蝶衣叹了口气,随手抽出桌上的一本戏折——是《西厢记》。
      “那就唱《西厢》罢,”蝶衣沉吟道,“你来唱红娘?”
      婉儿愕然。
      蝶衣却也不再管她,自顾唱了起来: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
      落红成阵,风飘晚点正愁人。池塘梦绕,栏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余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只听得一声喝彩,渐落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好棒的一个崔莺莺,”她说着坐到蝶衣的身边,“你呀,就适合演这种大家闺秀,让你扮明月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蝶衣摇摇头,“明天恐怕不能排戏了……”
      “没关系——”渐落微微一笑,和她轻轻击掌,“好好表现哦——”
      蝶衣应了一声,便又练《西厢》去了。

      次日下午,蝶衣缺席。
      渐落看着大家一遍又一遍地排第三折府宴惊变,几乎所有人都在惊讶她竟如此地不厌其烦。
      “换一出罢……”许振基终于撑不住了。
      “可是蝶衣不在,”渐落沉吟道,“前两折我和敏轩已经弄得很熟了,第五折还不急,云散那一折又排不起来……”
      “找人代罢,”许振基提议,“换换口也好。”
      “我来!”岳小蔓自告奋勇。
      “可是……”朱槿做了个鬼脸,“沈蝶衣不在我没感觉。”
      “你凑合一下吧,”小蔓很妩媚地靠了过去,“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
      小蔓用的是小旦的韵白,倒也像模像样。渐落允许她串了,可她担心的是:那唱段她会跑成什么样子。
      但小蔓,出乎意料地,没有在唱段上让她失望。因为她——
      根本就没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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