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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章 细雨连芳草,都被他带将春去了 ...

  •   所有的人都围在房里,床上躺的是人事不省的渐落。她面若金纸、气若游丝,薜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郎中只是摇头,说姑娘是劳累过度,气顶得太高,真元难以回转云云。小蔓和蝶衣都是束手无策,想问那郎中到底能开什么方子就是插不下口去。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渐落居然自己醒了,她长长地吐出口气。
      还没等大家说什么,就见到包妈妈踮着小脚一路小跑地进了屋:“谢天谢地,渐落我的姑奶奶啊,你可是醒了……”
      她匆匆拨开众人坐到床沿,“刚才那位贵人啊,他什么也没说,就只赏了你这个……”
      一柄折扇。
      渐落眼皮都没抬地接过它,双手颤抖着将它展开。那扇面上绘着一带云雾缭绕的楚山与秦山,一旁的题款,分明是自己一手流丽的行草。
      渐落微笑了。
      薜荔见到姑娘的笑颜也是破涕为笑,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就忙着心疼地责怪她:“姑娘你总是太倔强了,”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呜咽,“无论是对朱公子,还是对戏……”
      “对戏……那是执着……”渐落静如止水,“我一直渴望,我可以死在舞台上。这,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妈妈,”这时岳小蔓的声音打破了渐落言罢周围令人难堪的沉寂,“朱槿呢?”
      “什么朱槿?”包妈妈还没弄懂。
      “那位贵人,那位王爷啊——”小蔓急得直跺脚,“他去哪里了?”
      “小蔓——”还没等包妈妈回话,就听到渐落无力的呼声。
      小蔓凑上前来,渐落再次挤出一个微笑。
      “不用找他了……”渐落轻声说,“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承诺……他来看我演戏了、我演给他了,这……够了……”
      话音落下,眼帘阖上,双手垂下,手中的扇子被撕作两半。
      “渐落……”
      之后只剩下薜荔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是有人敲门,来的是李妙谖——接着一个人被推进屋里——朱槿。
      跟在后面的蒋春,面若严霜。
      众女愕然。
      “姑娘……”只听得薜荔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大家都懂你心里的苦啊……朱公子来了,他来看你了……姑娘,你醒醒、醒醒……”
      渐落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周围的人全部离开了,只剩下朱槿。
      那之后,西湖四月秾艳的繁花,几乎在一夜之间,凋零殆尽。
      不久,薜荔也因为哀伤过度死去了。

      还是那条苍凉的官道,还是当年的人前去送行,只是当初孤身一人的朱槿,如今带了一支没有仪仗的车队。
      妙谖说孩子们知道成王要走,都闹着要和先生一起来送王爷,还有很多依旧想听王爷讲故事的。朱槿苦笑,因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如今泽被天下的,不是皇上,而是他朱槿。
      一路巡察那么多城市需要多久,多久才能回京呢?在他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里,会有多少被他断了财源、贬了官位的人正想方设法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呢……皇上并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心里十分清楚,面对多疑而最怕被分割了权力的皇帝,此次,他才是真的性命堪忧。
      成王成王,成则为王:一事成则万事可矣;一事败则万事皆休。
      还是那条官道,依旧是前途难料。
      “朱公子,”小蔓还是这样叫他,“代我问许公子好。”
      朱槿微微颔首。
      “大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临行前他轻声嘱咐送行的所有人,“这次回去,我的处境可能会相当不妙。诸位一旦听到什么风声,就赶快离开罢,朱槿不想连累大家,”他的声音越压越低,“若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是我朱槿对不起大家,那样诸位的恩德,朱槿只有,来世再报了……”
      妙谖紧紧握住他的手,蒋春将臂膀用力搭在他的肩上。
      不语。
      所有的人都不语,寂寞绵长的官道不语,一代起伏的群山不语,路旁青翠欲滴的弱柳,不语。
      夕阳西下,车夫抖动了缰绳。
      于是朱槿的马车,在地平线的方向,渐渐凝聚、渐渐消失。

      京城的五月。
      许振基独自彷徨在自家的花园里,一向明朗的剑眉间不知从何时开始锁上了一层愁云。他是打马游过御街的,如今官至翰林院编修,又被皇上收录内阁,做了殿阁大学士,还与当朝几乎是总揽了首辅权力的成王爷是至交好友,可是,他并不快乐。
      这些日子他独在京城,日日思量着其他三个兄弟重逢的场景。可偏偏,他不能跟随朱槿去南巡,只有在府里自己郁闷。
      那个人儿,又怎样了呢?她是否还在痴心地守望朱槿,而朱槿又会不会回去找她呢?可怜一代才女,难道真的要在某处不知名的深院里终其一生么?可惜他无福消受她的爱,更不会借着保护她的名义勉强她什么。前些日子许多官员还络绎不绝地来向他提亲,他都没表态;而最近,似乎连提亲的人都销声匿迹了。
      于是退朝之后即是无边无际的冷清,冷清清地闷在书房里写两首打油诗解乏。没有妙谖逗乐、蒋春煽风、朱槿讲笑话,他自己就是再幽默也开心不起来。曾经尝试着去茶馆听段说书,却发现无非还是三国他烂熟于心的那套。就算说书人讲得再精彩,他也依然提不起精神来。
      一屁股坐在人工湖畔的假山石上,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周围的草已经长得很长,他却从不允许手下清理;几种不知名的植物在脚下开着粉白色的小花,他凝视着地面,目不转睛,那目光仿佛穿透到了某个遥远的未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
      “大人,可是找到您了,”一首诗还没念完,就见那管家大汗淋漓地飞奔而来,“大人,成王爷回来了……”
      “成王爷?”许振基当即喜形于色,“更衣,本官要登门拜访——”
      “大人……”话音未落却又见另一个家仆匆匆跑来,“大人、不好了……皇上他、他……”
      “别着急,慢慢说,”许振基站起身来,直视着他。
      “听……听宫里的、宫里的人说,说说说皇上他、他今天不知怎么,就龙颜大怒……他他他……杀了、杀了彭公公……”
      “什么?”许振基拂袖而起,“皇上把彭子兰杀了?为什么?他凭什么杀他?”
      “这、这个……”那仆人挠挠头,“小的也不清楚……”
      许振基的头脑登时乱了:一盆烈火一盆寒冰同时浇到他的身上。彭子兰是皇上最亲近的太监、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皇上一直和他像亲兄弟一般。既然这样,皇上怎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恐怕,成王要出事了。
      是的,朱槿不在的日子里,他经常会感觉到有人背着他以及任何与朱槿交好的人说些什么。也许皇上早就听到他们说三道四了,可是,皇上为什么要杀彭子兰?
      就算子兰和朱槿的关系再好,他也要等时机啊——这皇上也太沉不住气了:杀了彭子兰,不就是明摆着要向朱槿动手吗?可如今连成王造反的证据甚至藉口都没有,现在动手,是不是早了些个……
      “大人……”还没等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第三个仆人已经一道烟跑到他的面前,“皇上传您进宫,传旨公公应经……已经等在门口了……”
      许振基连忙套上官服向门外奔去,临行前还一个劲儿地嘱咐管家,一定要告诉朱槿,让他小心才是。
      他大难临头,想的却还是朱槿。
      朱槿知道么……

      朱槿才不管——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回杭州这一趟,他明白了很多,也发现自己从前错过了太多值得自己用真心去珍惜的东西。渐落一直在遥远的江南守望,才不守望爱情——她在守望自己,守望她的梦想,守望她最钟爱的戏剧事业。可是在守望这些的同时,是什么折磨得她茶饭不思、恹恹瘦损?一项她热爱的事业,会让她折磨自己么;如果她痛并快乐着,她会如此憔悴么?
      ——显然不会,因为她也在守望一份爱,一份她自己从不肯开口承认的爱。失去了它,她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她感到再忙碌也是空虚,再强大也会无助。她守望的梦想与爱情交织在一起,她在守望,因她要对得起自己。
      可爱情是什么东西朱槿再清楚不过——那是一剂芳甜的毒药,可以让接近的任何人都会丧失理智的毒药。就算可以不在乎旁人的中伤,就算知道注定要分手,许多人还是会选择毫无顾忌地喝下去。可他和她,他们是一种人,他们都有强大得足以迫使自己去理性思考和要求自己不去犯险的意志力。可是当他千万次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喝下去的同时他会在迷失中强装快乐,给世人一副满不在乎的假相——渐落却不会撒谎,她在禁止自己服毒的同时也深切地意识到,那药气已经使她陷得很深了。她的痛苦之深刻在于她看得太透,在于她不允许自己虚伪,在于从不轻易付出感情的她,一旦付出,就用情至深。
      可他,朱槿,不值得。
      他更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委实不值得她爱。回到京城他隐约感到了一些变化,但也许,那是强烈的心理作用在作祟罢。
      今天,已经是五月初三了,还有两日就是端午节。
      五月初三,这不是个该祭奠的日子么?
      很早就起来,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什么事也不听,什么人也不见。捧着《云散高唐》的折子,他一遍一遍低低吟唱着,但他永远都模仿不出那个优雅而略带粗沉的唱腔;同样,也在不会有人,用那种独特的嗓音,唱给他听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怎么想到了李易安:丢下折子,他却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古琴前——好久不动它了。他略调一下调子,接着便本能地去勾第二弦——
      之后,勾三,挑四;名指按十徽,勾二弦,上九徽、七徽六分;勾第四弦,勾五、挑七、挑六,大指按九徽,勾四弦,绰音——大指七徽六,抹七,轮指……
      一连串动作,他想都没想地让音阶从指尖淌出——他荒废了多年的古琴,好像别的指法都忘光了,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只记得这支曲子:
      《凤求凰》。
      凤求凰,凤兮凤兮,何时开口求凰?
      其实他早就开口了,在他第一次为她弹《凤求凰》的时候。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曾体会到。
      待她体会到时,他已经恢复神志了。
      所以从那天起,他们注定会错过。
      按着音阶,却怔怔地落下泪来。他一向愿意埋藏自己的眼泪,可这些年来发生的种种,让他觉得自己,愈发脆弱了。
      他不够坚强,真的不够坚强,正如在她的眼里,他一直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然而她爱上了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爱上了他的任性与倔强,爱上了他的冷静与权谋,爱上了他为保护自己不惜伤害别人的小公子脾气,其中也不乏他敏睿的哲思。
      如今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终于可以明确告诉自己心里除了她再装不下任何人。那个疼惜他如自己的幼弟却又被他反复伤害的、夜里躲在房中一刀刀凌迟自己却还要装给他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的女子,那个受了伤一定要报复他、又从来只是说说之后就反回来自戕的女子,她又倔强又坚毅,但内心那么柔弱:她只向他一个人掩饰,只是想告诉他——我能行,我无需任何人的怜惜、任何人的保护,你也不例外。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一点都不顾及他的面子、嗜戏如命特立独行,有点狠辣却是标准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世界的另一头了。
      徒留下他在书房里悠长的叹息:渐落,今天是你二十三岁的生日,你最终没能走完二十三个春秋,但你在天堂,一定是幸福地微笑着的,是么?
      是的,一定是的。死在舞台上,这不是她曾经最期待的归宿么?
      也许二十二个年头过于短暂,也许世间的浮华会让人流连和迷失,但她不会。他曾说过自己救不了她——因她本来就是世外之人,对死生之事看得很淡。她一直讲要生遂其志、死得其所,她一生都在为自己爱的事业而奔波。从在江湖中搜寻故事到在舞台上演戏,也最终死在她最心爱的舞台上,这对她来说,够满足了。
      大指七徽六分,抹五弦;大指按九徽,勾五弦——撞,名指十徽掐起;勾四弦,轮指……
      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泪水打在琴弦上,凝成几滴晶莹的露华……

      金銮殿里,群臣静默着,浑如一尊尊雕像。
      “私揽朝纲、目无君上,结党营私、纵容叛逆,还想篡改官制——这官制是你说改就改的,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你们都给朕记好了,这天下是朕的,不是他朱槿的!以后谁还敢给朱槿歌功颂德,以叛国罪论处!”朝堂中回荡着皇帝震耳欲聋的怒吼,而丹墀之下,跪的是三位垂首无言的大臣——户部尚书曹德禄,兵部侍郎温良和大学士许振基。他们的心里都明白,面对这个刚愎自用而一意孤行的皇帝,他们这次,都完了。
      成王府被包围的一刻,朱槿刚将一曲《凤求凰》抚得终了。
      那是晚晴的哭声么?
      ……
      要死在她的生辰,这天,他本就为她穿了一身孝。
      ——难道,这也是天意?
      但面前摆的大概是御制的毒酒罢,喝了,该不痛罢……
      他便微笑着喝了下去……倒了下去……
      他依旧在微笑,只是那眼神里,满是凄凉。

      所有与成王有关的人,一律问斩。
      从彭子兰开始,温婉、温良、曹德禄、许振基、蒋春……
      消息传到杭州时,高兴的人只有卢廷瑜。
      “够了,”卢老爷恼怒地吼道,“你个臭小子还敢幸灾乐祸?要不是成王爷开恩你个小命早丢了——这不知羞耻的东西看老子不揍死你……”
      好在皇上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好心地没牵连朱槿朋友们的家属。许振基无牵无挂,到还微笑着对刚刚被押解进京的蒋春说有的时候,命运总爱跟我们开些小小的玩笑。
      “敏轩呢?”蒋春沉沉地问。
      “他和渐落,会幸福的,”许振基的嘴角微微上扬,“相信,我们也会幸福的:每一个真正愿意为天下苍生做事的人都会幸福的;每一个曾经真心爱过的人,都会幸福的……”
      “要惜蕊,好好活着……”蒋春仿佛在自语,自语着阖上了双眼。

      自朱槿倒下的那天起,皇上撤换了许多中央地方官员,而派去钱塘的县令是个著名的大贪官和大色鬼。他当初曾经因为背负卖官鬻爵、搜刮民财和强抢民女等若干罪名险些被朱槿判了大刑——朱槿倒台他求之不得。他买通了朝中的大批官员,加之皇上不大了解他的家底,此人便大摇大摆地到人间天堂上任去了。
      他到杭州的第一件事情是斩草除根,第二件事则是要把传说中的四大花魁统统据为己有。当然,他失望了:当他笑眯眯地走进蒋春曾经的卧室,却发现一身白衣的颜惜蕊悬挂在屋梁之上,面色惨淡、形容哀伤……
      “到那个什么状元坊去,”新县令恼羞成怒地朝一个衙役吼道,“就说新老爷上任,欲铲除余孽。状元坊与叛臣朱槿交往甚密,若要逃脱干系,必须交待一切所知道的与叛贼有关之人,否则国法难容!”
      听到这种消息包妈妈也慌了手脚。如果交出她仅剩的两大花魁那日后的生意根本没法做下去;可如果不答应他们连小命儿都有可能保不住。迟疑间那帮如狼似虎的官兵已经冲上前去要把她带到官府里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一句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脱口而出:
      “我知道,有一个秀才,叫李嘉音……”
      恰巧经过的蝶衣闻之当场跌落了手中的琉璃杯。
      “这样吧……”包妈妈看到蝶衣突然眼珠一转,继而附在那领头的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引来那人阴笑着频频点头。
      “嗯,这就对了……”他说,“这正是大人的意思……”

      蝶衣匆匆奔回楼上的时候,小蔓正在和心心调弄那把被弃置了很久的二胡。由于长久不用,那两根弦早已变了音:小蔓辛辛苦苦地拉了好几遍,心心还说不在调上。
      “到底怎么样才算在调上啊……”小蔓惨叫着,手头一紧,外弦应声而断——
      “哇,这琴弓被解放了……”心心好像觉得很新奇。
      “这样它就变成‘一胡’了,”小蔓手舞足蹈,“我来拉……”
      她刚接过琴弓,就见到沈蝶衣面色惨白地站在她面前。
      “救救李公子……”她说。
      “怎么啦?”小蔓还没从“音乐”中回过神来。
      “姑娘,不好啦……”此时婉儿破门而入,“妈妈要把两位姑娘……把两位姑娘,送给、送给那个什么新来的……县令大人……”
      “什么?”沈蝶衣陡然色变,“也就是说,她想用我们来摆脱与朱公子的干系?”
      “不是的,姑娘,”婉儿眉头紧锁,“王二特意去打听了。其实那县令的本意就是要两位姑娘,没想到妈妈她,牵扯了李公子……”
      “怎么办?”心心急得跺起脚来,“这下子大家都死定了……”
      “不如,”蝶衣的目光却突然闪出一丝坚毅,“我们一起逃吧,叫上李公子,趁他们还没有找到——妈妈不知道李公子在那里的,我确定……”
      “所以,蝶衣,”谁都没想到这种时候小蔓竟然还笑得出来,“你走吧,带上渐落的稿子,跟李公子,一起走……”
      “你也要走,我不可能把你丢下……”
      话音未落,却见那王二灰头土脸地闯进门来,说妈妈已经准备了轿子,马上就要送两位姑娘过门。
      “马上?”蝶衣一脸诧异,“你确定?”
      王二使劲点头。
      “真够速战速决的,”蝶衣无奈地摇摇头,“现在怎么办?”
      “蝶衣你再不走,”小蔓推她一把,“他们可能就找到李公子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蝶衣还在纠缠这个问题。
      “我么,”小蔓惨然一笑,“我们干这一行儿的,能嫁到县太爷家里去,今后吃穿不愁的,又有何不好呢?蝶衣,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生活难以为继自己到这里来的,对这样的生活我一直感到满足。其实,在我的眼中,状元坊就是我的家,让我毁掉它自己逃走我做不到——就算状元坊背叛了我。况且,好日子摆在我面前,我干什么不去过?你不用担心我,和李公子,好好生活……”
      “李公子……”蝶衣迟疑着,“他……”
      “你必须救他,他那么好的男人,”小蔓说着握住蝶衣的手,“还有,把渐落的故事,不,我们所有人的故事,流传下去……”
      蝶衣早已是泪流两行。这时丫头捧来了大红的吉服,说是服侍两位姑娘更衣。
      “不用,我自己来,”说着小蔓看似很兴奋地抓过一套衣服放在胸前比量起来,“好漂亮啊,我当新娘子啦,是嫁给县太爷哎……”
      蝶衣则无助地闭了眼睛,十指缓缓向另一套衣服探去——
      在触到缎面的瞬间,什么光滑的东西沿着指尖流过。张开眼,那件衣服,竟然在婉儿手上。
      “沈蝶衣谢大人大恩,日后定将尽心侍奉大人,”婉儿坦然而优雅,“婉儿,这是荣幸,我开心还来不及,你难过什么。赶紧去洗把脸换套衣服,以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小蔓连连朝蝶衣使眼色。
      蝶衣自然会意,尽管是凄凉无助、心乱如麻:事已至此,也只得将错就错,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于是无奈地点点头。此时正值晌午,趁着包妈妈在为县令大人的事情忙里忙外之时,她回到房间,换上粗布短衣,用油彩涂黄自己的脸,揣好渐落的稿子,随着攒动的人流离开了歌坊……
      面对残酷的现实她无能为力。如今她唯一的奢求,也只能是希望她们,真的能够生活得好罢……

      崇祯皇帝独自坐在宫里,守着堆成山的一摞奏折。灯花闪了一下,华帐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凉风拂过,灯火明灭。
      明——灭。
      不、不、不……
      “子兰——”他轻声呼唤着。
      一个小宦官应声而入,说皇上,彭公公……不在了。
      “不在?”皇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你去成王府叫皇兄过来,朕想和皇兄,说说话。”
      “皇上……”小宦官声音发颤,“皇上不是不让提……他、他已经……”
      “已经怎样?”皇上双目如电。
      “成王他不是已经……奉旨伏法了么……”小宦官此时已经跪下,不停地磕头——因为成王一词,早已成为大明的禁忌。
      “伏法?”皇上惊愕地抬起头,“你说什么?朕杀了子兰、杀了皇兄?”
      小宦官浑身发抖,什么也不敢说。
      “朕杀了子兰,朕杀了皇兄……”皇上着了魔般地喁喁低语着,“朕为什么杀他们……唉,皇兄啊皇兄,你若只是朕的皇兄,不管朝政,只是朕的伙伴……那该多好啊……”
      那该多好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子兰,一见如故情同手足的皇兄;那个油嘴滑舌,又很搞笑的皇兄……
      那该多好啊……
      可是做过的一切,再也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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