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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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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无风境,大雾弥漫,常年不散。一条竹叶青对一只兔子穷追不舍,野兔慌不择路的乱跳,腾起半空突然坠落,竹叶青随后叼起野兔,快速消失在草丛里。空无一物的半空隐隐出现一道淡黄色屏障,瞬息间退散。此处乃是苍山禁地,数百年来无人踏足,几个月以前突然设了结界,亦无人知晓。
空旷干燥的洞穴里,燃着十几盏长明灯,青铜雕花底座盛满油膏,遇热膏体融化成油,散发出清甜的香气,空间不大的洞穴同时燃这么多的灯油,香味弥漫到每一处,浓郁悠长。洞穴最南边有一眼温泉,现下已经是冬季,人间大雪弥漫,位于山顶的泉眼处却还潺潺冒着泡泡,热气腾腾。整个洞穴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侧躺在天丝棉塌的少女,一袭紫衣,面容被青丝遮盖,露出莹白如玉的脖颈和纤细的小腿,脚踝处金色镂空符文环连着一条长长的链子,另一头埋没在黑暗里,拉伸到最长的时候也只够她在这个洞穴活动,距离洞口还有一米之遥。实际上她也清楚,禁锢住她的不是这一条小小的链子,即便没有这个脚镣,她也还是出不去。
少顷,塌上少女支撑身体坐了起来,白嫩的手捋了捋蓬松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巴掌大的脸透露出常年不见光的肤色,眼尾微微上挑,睁大的时候略显无辜,微眯的时候又透露出一丝狡洁妩媚,平时粉嫩的花瓣唇现在也已经有些干裂起皮。少女遮挡住刺眼的光线,透过指缝判断了一下洞口处的天色,随手拿起枕边的石头,刺啦一声,在墙上划下一道石痕,细细数来,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九道。
今天是第七十九天,弥尔被关的日子。她现在越发感觉身体不济,想来也要不了多久,再不出去,她会死在这里,咳咳咳,胸口传来熟悉的疼痛,惹得她皱起眉头,必须用手按压住,才能缓解一些。本来就难受,闻到空气中清甜的香味,更是恶心,左手扶胸,右手支撑,眉头紧皱的少女,眼神中透露出嫌弃和一丝恶毒。芩息玦倒是好大的手笔,用北海鲛人的鱼脂给她当灯油,还真是散尽千金为博美人一笑啊,只可惜,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清新的香气,她偏爱的是开在黑暗枯骨池的曼陀罗香,魅惑,禁忌,引人沉沦。而且,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种修仙之人千金难求的香,不但没有益处,还会加速她的死亡。估计芩息玦现在肯定还不清楚,而她,也不会给他机会知道。想到这里,少女勾起嘴角,笑容灿烂,眼神怨毒,玩味又有趣,还有些迫不及待。啊,她确实已经迫不及待看到自己死亡时他的表情了,一定好看极了。
太阳逐渐西沉,天色变得暗淡漆黑,长明灯摇摇曳曳,洞穴里亮如白昼。“八十九,九十,九十一……”塌上少女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嘴上漫不经心的数着数。算算时间,他快来了。这段时间芩息玦来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但是每次都是间隔固定的日子来,距离上一次,已经三天了。今天就是他来的日子,现在已经夜幕降临,想来就快了。回忆起刚进来的时候,她可真是恨不能把芩息玦抽筋扒皮剔骨,再扔到枯骨池里熬一熬,让他体会一下灵魂都痛不欲生的感觉。可到现如今她居然都能心平气和得和他聊上两句了,这可全赖于她与生俱来的善良,她都不怪他了,也不想杀他了,她就只想这么静静的死去,然后看看芩息玦的样子。噗嗤,一个没忍住,少女又笑了起来。为了加快自己的死亡,最近的丹药她都扔了,一个没吃呢。
“咳咳”咳嗽了两声,少女接着数“九十九,一百”。第一百下的时候,洞口处一抹白色身影踏着月光缓缓而来。弥尔曾经在人间游荡的时候,一度沉迷于钻去楼里听话本子。人间的话本子,大多都是富家小姐穷书生或者世家公子卖花女,若是姑娘,必定温婉贤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男子,必定是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一次她听说书先生说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当时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又觉有文采极了,跑去问旁边的姑娘,姑娘羞答答的告诉她这句话是用来形容极其好看的男子的,她这个没读过书的文盲就莫名记了下来,还狂热到那几年一心想着找个这样的男子来体验一下人世间情情爱爱,看看是不是真如话本子里那么有趣儿,可结果,总也找不到。慢慢的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再过了很多年,第一次见到芩息玦的时候,这句话突然从头脑冒了出来,公子如玉,不外如是。她觉得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来诠释这句话,那个人必须是芩息玦,如松如玉,世无其二。洞口处清冷的月色撒在地上,也撒在芩息玦身上,素色丝绸白衣,月光流转其上,衣领交叠处银线绣着祥云野鹤云萝纹,原本天丝白衣已足够耀眼,冰蚕银丝却还要更贵气几分。这是归墟仙门掌门特有的刺绣标志,低阶的弟子也有,只是用不得这么奢侈的布料银线。当年她不懂,只觉得花纹好看,现在她一清二楚,灯光下,冷白的颜色,更让人身子一寒。说来好笑,作为仙门掌门人,他要什么没有,依旧打扮的如丧考妣,平白让人倒胃口,常年一身白衣,满头青丝就用一根玉簪挽起来,仿佛一朵清高孤傲的白莲花,要不是用料都极其珍贵,还真让人觉得仙门衰落至此,仙门第一人穷酸不堪。在数年之前,弥尔也十分欢喜过这种打扮,后来看久了,就厌烦了,归根结底,她还是喜欢华丽浓郁的东西和色彩。不过,转念一想,弥尔又想笑了,现在他这个打扮真真儿是好极了,一身白,用来给自己披麻戴孝,再好不过。
芩息玦站在洞口,看着塌上不知想到什么又在偷笑的少女,眼眸暗了暗。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这让他觉得,他永远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他跟弥尔永远都隔着触不可及的距离。可明明,他已经这么努力,明明,他已经快要走投无路。洞中气氛寂静压抑,一个在塌上,一个在洞口,遥遥相望,沉默不语。半晌,塌上的少女动了动腿,调整为一个双臂环抱小腿的动作,金色脚镣随着晃动幅度叮铃作响。调整好后,少女可怜兮兮的抱着双腿,睁大眼睛满含泪光的开口“息玦,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会怕的。”说着眼泪顺着莹白小脸留下,楚楚可怜,让人心疼。芩息玦也确实心疼了,他见不得她哭,一直都是,现在,娇小的少女哭着跟他认错,让他别气了,他看着,更疼了。“没生气,不能。”胸口传来的疼痛不假,然而清冷的面色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冷漠得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数年了,他早已经熟悉弥尔,每次她说谎的时候,右手小拇指都会勾住裙摆画圈,微不可察,可他早就观察到了。即便面前的少女装的再好,他也不会再上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害外表下装着怎样一颗狠毒冷漠的心,少女的演绎天衣无缝,但他不会再信了。
洞中又安静一瞬。啧,看着对面男子冷漠的样子,弥尔有些苦恼,骗太多了,二傻子已经不上当了,是她技术落后了。恍惚想起当年,当年,多单纯啊,唉。眼看骗不到对方,少女也觉得没意思了,擦干眼泪,右手抓着发梢画圈,一改刚才楚楚可怜的模样,盛气凌人的问“芩息玦,你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要把我关一辈子?你若是不痛快大不了把我抽筋扒皮打一顿出出气就好了,你这样就没意思啦,你要把我关到死吗?”眼看着对面少女一秒钟从楚楚可怜切换到咄咄逼人的样子,芩息玦想笑,他就猜到了,就猜到会是这样子,死不悔改,从不觉得自己错了。怒火从胸中无名燃起,怨恨,不甘,失望,各种情绪扑面而来,经脉逆行,几乎让他站不住脚,清冷的眼眸深处红光一闪而过。左手驺的握拳,努力平复着体内翻滚的情绪浪潮。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切又变得平静如水。弥尔看着芩息玦站在那里也不回答,一动不动,又在装个木头人,就一阵烦躁。总是这样,沉默不语,活死人一人。烦躁上头语言就开始尖酸刻薄,毫不遮掩“芩息玦,你是哑巴吗?不说话是在给祈祷我死了下地狱永远不得超生吗?你这身白衣不会是提前送我……咳咳咳……”熟悉的疼痛席卷而来,让她眼前发黑,蜷缩成一团。“疼,好疼……”弥尔望向洞口处的白衣男子,眼泪如雨而下,她真的好疼啊,忍不住的那种,顾不上其他只能向唯一一个人求助。然而洞口处的白衣男子只是冷淡的看了一眼,转身就走,洒脱,不留一丝眷恋。
芩息玦顺着月光慢慢的往出走,差一点,差一点他又被她骗了,现在他气息不稳,如果她再骗他,他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她。还是快点走吧,离开了就好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想到这,芩息玦停下脚步回过头“弥尔,好好呆着,很快你就能出来了,到时候你就能开心自由了。”泪眼朦胧的少女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缕月光洒在棱角分明的面容上,说不出来的温和,连带着语气都让人错觉似有那么一些温柔。说完这句话,芩息玦转身快步离开。“该死的芩息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没看到我真的快死了吗?……”疼痛再度席卷而来,塌上的少女陷入晕厥。
长明灯摇曳。满室安宁,昏迷前的不祥预感,让弥尔害怕,芩息玦这个疯子,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