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蔷薇》从此生世

2、第二章

　　清晨的街道除了学生，并没有多少人，五北路上来来往往的，大都是穿着蓝白校服的三中学生。浅蓝的天空下，是刚刚醒来的城市。贺见寰透过车窗，看见环卫工人推着车打扫大街，学生们绕过垃圾车，三三两两地向学校走去，司机跟贺见寰闲聊，说这条街真是热闹，即使隔着车窗，似乎也能听见那些欢声笑语。

　　如果此时拆下贺见寰头上的纱布，就可以看见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依然一声不吭，漆黑的双眸静静望着窗外，司机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贺总嘱托过，请司机多主动和这孩子说说话。但如果哪天贺见寰真的搭理他，他只怕会吓死。司机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是俊俏又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偏偏就得了这种毛病......

　　车子拐过路口，就到贺见寰该下车的地方了，前面巷子比较窄，车子开进去不太方便。这三中不像一中，老学校建校历史悠久，地段也在老城区。

　　贺见寰下了车就直接往学校走去，路上不少人看见他缠满纱布的脑袋，都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他身材挺拔好看，哪怕头被缠成木乃伊，也是个气质十分出众的木乃伊，注意到他的人就越来越多。但贺见寰只是单手插兜，自顾自地走着。

　　“好巧啊，贺见寰？”

　　她走过一家早点铺，肩上忽然挨了一下，他冷淡回头，便见少女眨巴着大眼睛，笑望着自己。

　　付薇在教导主任看不见的地方总是披着她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此刻在晨曦下，发丝边缘都染上了柔和的金色，她的眼眸特别明亮清澈，好像月亮倒映在溪水里。贺见寰忽然撞进这样一双眸子里，没过多久就移开了视线，沉默地往前走去。

　　她向来是个自来熟的家伙儿，刚买完早点出来，就看见新同桌那颗不容忽视的木乃伊脑袋，付薇笑嘻嘻地跟上他的脚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是些同学间的八卦，老师们的糗事之类的，贺见寰并不应声，但付薇丝毫没有觉得热情遭到打击。

　　付薇跟贺见寰并排走到校门，就冲他摆摆手：“同桌，咱们教室见。”说完，露出狡黠的微笑，背着她那鼓鼓囊囊的书包往后门拐去。

　　贺见寰望着那个敏捷娇小的身影，忽然联想到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只小花猫。他本不会有如此多余的联想力，只是对待那些枝头小鸟的叽喳声和陌生女孩银铃般的声音，他的大脑处理起来比较生硬。贺见寰可以迅速解出国家级竞赛的奥数题，看过两遍的文章就几乎可以全文背诵，化学实验对他而言是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通的步骤。

　　但贺见寰一般不会去处理太过复杂的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信息，这容易让他的大脑不自觉地脱离自己的认知，产生一些无意义的情绪。

　　医生说贺见寰只是假性自闭症，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问题，认真干预就会有好转的机会。他的病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么些年里，家庭陪伴、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一样也没落下，贺见寰逐渐能够说出一些完整的句子，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不开口。

　　贺光有时候会问他感觉怎么样，贺见寰也不怎么理他爸，只点头。其实家长担心的一切他都知道，他也知道自己有病。但贺见寰习惯这种生活方式。他的思维像裹在一团棉花里，该懂的都懂，只是和外界隔着一层，没有太多悲喜。

　　贺见寰习惯把精力放在书本和题目上，他经常感觉不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或许死物比活人更让他觉得亲近。

　　物理课是最让付薇头疼的一门课，她宁可上两节数学课，也不想上一节物理课，而且教物理的高老师特别喜欢提问，付薇在二班的时候就领教过。他点名是随机的，有时候按照日期来，有时又指定某某排某某桌，然后顺着点下去，或者斜着点下去。点名方式千奇百怪，这就苦了付薇这种物理成绩差的了，每节课都瑟瑟发抖，生怕下一秒就被提问。

　　高老师大概三十多岁，狭长的眼睛透过那厚厚的镜片射出精光，似乎能看清底下人的所有小动作。付薇上课喜欢走神，而且是不由自主的那种，哪怕是她最害怕的物理课，她也总有那么几分钟神游天外。比如此刻，她完全忘记自己坐在一班的教室里，盯着斜上方那块橡皮，思维开始发散起来。贺见寰的橡皮擦干净得有些诡异，雪白方正，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最爱的牛奶味雪糕，浓郁香甜，咬下一大块饱满的糕体，便有种非常幸福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起.付薇总是在初夏就开始吃雪糕，热辣辣的日头下，她站在候车亭里，望着蔚蓝的天空，手里是最爱的雪糕，一本满足。

　　正当付薇沉浸在雪糕梦里的时候，头忽然被人打了一下，她吃痛地抬起头，就看见高老师那笑面虎目光炯炯，付薇尴尬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既然考来了一班，就要好好学习啊。”高老师话音未落，身体就僵了僵。

　　付薇悄悄吐了吐舌头，顺着他的视线转过来，就看见木乃伊正埋头做着卷子，并没有打开高老师正在讲的练习册。

　　付薇托腮看贺见寰用非人的速度干掉了第二张卷子，他写卷子就好像是打发时间，没有焦头烂额，也没有抓耳挠腮，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叩着卷面，随意地用笔在草稿纸上推算了几下，但就是速度很快。

　　这才是天生的一班人啊，付薇如是想。

　　高老师似乎觉得这堂课被太多学生忽视了，于是临时决定玩一个小游戏：“以便提高同学们的学习热情。”他意有所指。

　　付薇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高老师立马就让所有同学两两组队，他列出几道特别难的大题，让同学们在二十分钟之内和自己的搭档合作解题，然后再随机抽几组上来讲。

　　在所有分组方法中，两人一组似乎是比较简单的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和自己的同桌合作，只有少数彼此之间相处得不太融洽的人才会去找更要好的同学。比如前桌的杨惠，昨天刚和她同桌刘敏敏闹了别扭，这会儿两个人都不太好意思拉下脸来，僵持了一会儿，刘敏敏去找了别的同学。杨惠眼眶泛红，赌气似的在付薇和隔壁的男生之间犹豫。那个男生的同桌请假了，他笑得很爽朗，见杨惠神情犹豫，就挠挠头说，不选他也没事，他可以自己一组，付薇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学习委员吴长舒。

　　可是如果付薇和杨惠一组，那贺见寰怎么办？付薇抿嘴去看她的同桌，少年正在收拾刚才做完的卷子，木乃伊脑袋低下去放东西的时候显得有点滑稽。付薇眨了眨眼，对杨惠说：“惠惠你选学委吧，放心！我已经有搭档啦。”

　　杨惠出于新朋友的责任感，所以对付薇特别关照了一点，此刻得到付薇本人的确定，她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杨惠跟吴长舒成了一组。贺见寰垂眼看书，似乎没有发现刚刚发生了什么。

　　“贺见寰，咱们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付薇正色道。

　　“所以请问这道题怎么解？”她双手合十，虔诚得像在寺庙里求签。

　　木乃伊好像终于有了人的意识，他看了付薇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从昨天认识到现在，贺见寰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所以付薇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

　　但贺见寰撕下了一张草稿纸，圆珠笔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就在付薇眨眼的这几秒，题目解析已经被他全列了出来，用的是最简洁的步骤，却每一步都神奇地让付薇看懂了。

　　贺见寰把草稿纸递给付薇，付薇接过纸的那一瞬间，莹白的小手都在颤抖：“他居然搭理我了？”付薇还没缓过神来，紧接着，贺见寰又以同样的速度把剩下的几道题全都做了出来。

　　付薇竖起大拇指，笑得露出那甜甜的酒窝：“木哥，你是真的牛！”

　　“......”

　　透过纱布也能看到，贺见寰眸光冷淡，似乎并没有在意付薇说了什么，他做完题目，就又拿出书来看了。付薇则奋笔疾书，像只埋头挖坑的小动物，哼哼唧唧地把那些解析全都抄到自己总结题型的本子上。

　　其实一班的同学做题都很快，只不过付薇他们这组完成更快，所以她抄完笔记之后，竟然还有空左顾右盼，不得不说，提前做完题目的感觉就是好，特别是周围还有人在冥思苦想的时候。

　　然后报应很快就来了。

　　“这位同学，你们这组到讲台上来讲解一下。”高老师居然点了贺见寰。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他，付薇也被吓了一跳，贺见寰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听了老师的话，竟然用手指点住刚才做题的稿纸，微微转向她这边。

　　“你讲。”

　　声音清冷低沉，吐字意外地快速而清晰，付薇瞪大了眼睛，耳畔像有一丝静电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