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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雪向天暮 ...

  •   黄昏已近,头顶仍是飞琼碎玉一般,一重重屋脊上一重重的白。

      街头巷口,触目皆是蜗牛样挪动的行人车马。

      酒馆歌楼,兀自兴致不减,早早挑起暖红的灯笼,在积素凝华的东京城里洇开了软软的胭脂色。

      彼时彼刻,白玉堂正攀着开封府的后院墙探头探脑,听见清吟悠悠自廊下传来:“……独步玉界琼田。宜偎红炉,开新酒,论剑酣来,一笑拥雪眠。争奈,……”

      忽而住了声,那人转过头来:“玉堂,这个天儿还来扒墙头啊?跟你说,要是掉下去了,我可不捡你回屋的。”眉目盈盈弯着,衬上雪照云光中那袭茕茕的蓝,说不出的清冽沁人。

      温酒论剑,拥雪而眠,白玉堂一边翻墙一边忍不住偷笑,这无疑是冬天以来听到的,最令人神往的话题了。

      而现在,窝在温暖的猫窝里,他舒服得直伸懒腰。

      一切,似乎刚刚好——

      细炭在炉中炽成了晶亮的红。

      雪片扑帘,簌簌地响。

      花雕温到了好处,醺醺然拂过鼻端。

      清欢如此,忍不住就要叹息出声,仿佛三月间松软的香风,已是吹花嚼蕊地,扑到了面前。

      然而,白玉堂微微皱起眉头——然而,还是欠了一点点——

      假如猫儿看起来没那么心事重重的话……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猫,不知又受了谁家的气,在爷跟前还拉着个脸。

      五爷想着,暗暗翻个白眼:“爷欠了你的银子?”

      猫儿睫毛微微一抖,却又垂下,含笑道:“这是哪里的话……”

      “此乃唐人吴道子的传世古画——别东拉西扯,爷问你话呢!”

      他只得苦笑:“这个……不敢……”

      白玉堂瞪着他,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敢放贷给五爷,还是不敢回答。忽然也笑了出来,将猫儿一缕发勾在指间细细盘绕,嘟囔着:“那不成,是你欠下赌债还不起?”

      展昭笑得有些无力:“五爷又忘了?展某从来不赌。”

      他隐忍地笑,无奈地笑,包容地笑,却将一缕愁色凝在眉间,直叫对面看着的人心上一阵一阵紧——这神情,分明却是感伤了。

      忍无可忍,白玉堂一掌拍在桌上:“展小猫!你这是什么脸色?还是嫌五爷的酒不好?”

      展昭一怔,用纯良无辜的眼神看他,依然是轻轻地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杯壁已染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芒。他低了头,浅啜。

      特特带来的酒,却怎会不好?

      他摇头,微微一笑:“澄、香、醇、柔、绵、爽。不多不少,十年整的女贞陈绍。”

      白玉堂眯了一双桃花眼儿,得意道:“我的酒没有不好的。继续呀,好话么不嫌多,再说几筐来听。”

      展昭轻轻弹着酒杯:“女贞酒一藏十年,未免醇厚有余,甘鲜不足。玉堂,方才温酒之时你必已兑入三成新酿,才得以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俱丰——是不是?”

      只见那雪白的老鼠似笑非笑,唇角与眉梢一并挑了起来:“猫儿果然知味啊。”

      展昭微微仰起头,见那人一双眼睛含着笑,波光潋滟地看过来,日复一日的记忆,忽如雪花一般,在这笑容中旋转,纷飞,瞬间斑驳了时光。

      他心中一软,覆上他的手:“你不是常说,饮酒就如历世,老而识香,却不免沾染些年深日久的滑腻之味,若饮时,必勾兑出些许锐意,才算是绝佳。”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玉堂,你才是知味之人,展昭今生,不过是有幸,与你相知。”

      白玉堂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凝神半响,忽然大笑着去拍他肩膀:“我说猫儿,给爷戴高帽啊?”

      他信手推开窗子,冷风呼地一声卷进来。

      只听“呛啷”一声锐响,画影出鞘,人却已在窗外了:“猫儿来呀,趁爷高兴,指点你几招!”

      屋外。天已黑透。

      墨玉般的天底,闪出几点幽蓝的星,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雪已停了。远山近景,隐隐的玉色朦胧。

      蓝衫白影,双双不离。

      剑身交错间,反射着幽幽的星光,从他的眼晃到他的眼,无尽的缠绵。

      冷风席卷而上,发丝纷错纠结。像这一世枝枝蔓蔓的牵连,已是生命中满满的,不可割舍的细节。

      这样的日子,不知已过了多久,亦不知还有多远。

      “叮!”

      轻轻的一声脆响,画影压住了巨阙,白玉堂扬眉:“猫儿,别不中用啊!”

      目光如水般微微一荡,猫儿勾起了唇角,蓦地回肘下沉挽个剑花,巨阙当胸一横,人已跃起丈许,泻虹般剑影当头罩落:“贼耗子,看我捕鼠剑!”

      “好剑法!”白玉堂好胜之心一起,不守反攻,迎头笑道:“可别得意太早,今夜非叫你乖乖投降不可。”

      剑气如龙,似画影束流霞,一时间雷霆隐隐,白日落九霄。

      剑光如虹,似巨阙斩银河,一时间江凝海碧,风住了尘香。

      可是隐在剑影之中,猫儿眼里到底藏了什么?白玉堂看不懂,这让他感觉不快。

      “展小猫!”白玉堂扔下画影,大喝一声欺近身来:“我最看不得你这样子,到底谁又欺负你了?快说出来爷替你出气!”

      他兀自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忽觉肋间奇痒难禁,立时滚倒在雪中。

      “哈,猫儿你耍赖!你你你死定了……哈哈哈,快放开我,五爷可要,可要不客气了……”

      却猛觉被人从身后抱住,再不动了。

      白玉堂喘着气团一团雪塞进那人衣领:“死猫,又耍什么鬼花样。”

      呼吸温热地扑在耳畔,“玉堂,”他开口:“自入冬来,北疆连番告急,想是形势紧迫。今日皇上召我入宫,就是为了……”

      白玉堂一呆,推开他坐起来。

      北疆?他,要去?

      “什么时候?”

      “明天。”

      又一呆:“这么急?”

      “军情如火。”

      “猫儿,”他抓住他的手:“猫儿,不管你去哪儿,我要跟你一起。”他抓得那么用力,手上青筋都浮了起来。

      “傻耗子,”展昭笑笑,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任性,啊。等着我。”

      他望着他,想要笑一笑,却只是闭上了眼睛:“猫儿,冬天了。”

      ——“冬天了。很冷,也越来越寂寞了。”

      展昭揽着他,在雪地里慢慢地躺下来:“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寂寞,冬天来了,本来就冷。但是玉堂,你在我心里,一直,很温暖。”

      后背被猫儿拥在怀里,那左胸口搏动的暖意,一波波袭来,几乎就要淹没了他。

      略一转头,薄唇堪堪扫过颊畔。

      他扣着他的十指,轻唤:“玉堂。玉堂。”笑容就这样在他脸上洇染开来,像阳光影入水中,被风吹着一漾一漾。

      白玉堂呆呆看着他脸上透明的笑意,忽觉心中满满,皆是安宁。

      呵,猫儿,就算这世上无人信我,只要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自己是不孤单的。

      可是过了明天,这双眼睛,会有多久看不见?一年?两年?三五年?十年八年?抑或是……

      不由得心中一凛,捏紧了拳头。

      忽听身后的人一声低呼:“白玉堂,你又发疯?”

      原来他的手,还缠在他手里。

      他捻着他的指,手上加力:“猫儿,疼么?”

      他呲牙咧嘴:“十指连心!”

      他凑到他耳边:“猫儿,我就是想知道,我疼的时候,你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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