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琵琶引泪行 布竹梦人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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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昔在京城心，今在吴楚末。
千山道路险，万里音尘阔。
天上参与商，地上胡与越。
终天升沉异，满地网罗设。
心有无眹环，肠有无绳结。
有结解不开，有环寻不歇。
山岳移可尽，江海塞可绝。
离恨若空虚，穷年思不彻。
生莫强相同，相同会相别。
襄阳大堤绕，我向堤前住。
烛随花艳来，骑送朝云去。
万竿高庙竹，三月徐亭树。
我昔忆君时，君今怀我处。
有身有离别，无地无岐路。
风尘同古今，人世劳新故。
人亦有相爱，我尔殊众人。
朝朝宁不食，日日愿见君。
一日不得见，愁肠坐氛氲。
如何远相失，各作万里云。
云高风苦多，会合难遽因。
天上犹有碍，何况地上身。
此为元稹《酬乐天赴江州路上见寄三首》，而后两人分隔遥远，鲜能聚首，书信亦难，故逢寄书，定长篇抒怀。便说这元稹自到通州任司马，见此处：
三清不见若得此，唯于九天望断肠。满目荒痍少颜色，硕鼠食黍常为客。纷扰过隙何曾保？徒留此地忆石壕。巫明灵，无人影，金雕朱漆化尘茔。经年难面生灵繁繁，长川未尽，空余虎貘之患，虻蛛之疮。宫市久苦矣，觅者见良多。期何漫漫，不见亲善。逢乱枉遭此，安得舒心颜？
可惜这通州司马徒能空作闲，正职者不为，苦百姓无能为矣。比其安宁，便如凭无有之物登无垠之天，万物不复，方可复得。元稹在这闲职之中，好不郁闷，思来想去，如今年近不惑，正欲作为时天不做媒，只可空候时日，权当又作留用。方想念至此，因前些时日见了面，元稹又忆起十余年前同白居易同日登科，同授职称，才觉任校书郎一职的时日竟如烂柯人回乡，业已过去许久了。见通州春日，少有春景，忆起友人，惊觉孤寂。元稹只对行囊中乐天手迹翻看，叹道：“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兄长受冤可如何安得？今年分明已是入春时节，何处见得春色？你我二人才聚过不久，怎的便再分开，如今诗信，想必也少了。也罢，人生苦短，只是自寻事作乐为好。仆在此，便祝兄长平安顺遂，无忧无愁。”
便道：
春中无春色，府内少府官。
秋声悲秋客，舫里叹舫惋。
转而便入秋，天气转凉，元稹便起书至白居易处，说的皆是叮咛善自照料，勿要有恙。信即送至，正是秋中凉夜，白居易正将送客，舟中饯行。暂将离席，白居易致意，接了信，见微之肺腑之言，不免心中自哀，未及回信，便只回到席中。秋风扫过，江畔枫叶微微颤动，是夜略深，客欲举杯再饮，又道：“夜至，而宴中无有管弦为伴，如何取乐作饮？再者，天色已晚，不便耽误，劳烦使君。故而席至此便罢，日后再聚。”更觉秋风悲凉，白居易及众客便只默默斟酒。
俄而江面传来清脆乐音，似如珠帘断，坠玉盘。白居易自起身询探，问道：“何人在此奏乐？可否一见？” 见江上琵琶声停，无人回应，便叫船家循声接近，见一孤舟，白居易便试问：“方才可是阁下奏曲？我处正有酒宴，正苦无丝竹之音，恰闻阁下所奏，甚得重心，可否出来相见，为众人奏一曲？”话毕，才见一女子缓缓走将出来，怀中抱着琵琶，半遮容颜。复又坐下，转过弦轴，略调弦音，则琶音又响。话未多言，先有《霓裳羽衣曲》。白居易返至席中聆听，心中讶道：却是正巧，昔日我曾作那《长恨歌》，今日又听这《霓裳》曲，想来是何其有缘！一曲终了，一众宾客拍案叫绝，而后又闻《六幺》，丝弦似若有灵，借乐者之手以歌，牵心连肺，抚膺揉肠。曲末四弦一扫，声如裂帛，一时江中静悄无声，独余船舫与江心映月。
白居易思忖：曲中似有京城之音，如今江州竟能闻，何其幸也，待我问来。于是问道：“不知君从何处来至这江州？”那女子幽幽低头沉吟，将拨子收在琴弦之中，缓缓起身，整顿衣裳，行过礼后便答：“奴本在京城虾蟆陵住，十三岁便入教坊，学了琵琶，后来在第一部中。一众人都叹奴这琵琶弹得好，京中一众豪门贵子也总是争先献彩，那时日，怕是银梳击碎了，红裙染污了也无悔。可后来兄弟从军，阿姨去世，奴容颜衰老，门前稀稀落落，后来嫁个商人，他却重利轻情，上月去浮梁卖茶去了。如今，奴便就在此弹唱而已。”
此言一出，引得白居易忆年少之事，便道：“君与我是同命人。去年我被贬至此，身上也不大好，转眼数月，无丝竹管弦之乐，无亲友相聚之欢，徒留这荒野杂草乱生之处，夜夜唯有猿鸟嘶鸣，村中粗俗呕哑难以入耳。今夜竟得听君仙乐一般演曲，又同为苦命人，虽萍水相逢，既得相逢，何求从前相识，怎能几句便罢？望君勿要推辞，为众人再奏一曲，我便为君再作一诗。这凄苦已久，今日正可借此良辰，君以乐叙情排忧，从前既是有共苦，那此刻便算作同甘了。”
那女子听他一言，伫立良久，面上泣泪入嗓眼，于是复又端坐，取拨复奏。其凄凄之声，婉婉之调，尽诉前日苦，又叹近日巧，感此地竟遇得知己，情意尽至，曲中更得显。忧愁幽郁之哀，尽在不言中。白居易自回席，满心数年前旧事，更有今日有缘者诉衷肠，见那同样沦落之人，听那催催转急之声，更添哀愁。声声渐急，铮铮触人心弦，情至之处，在座皆泣泪。白居易又忆着旧中事，情意更甚，悲恸大哭。拂袖拭泪之时，青袖几湿。
宴罢众散，白居易心难平息，遂提笔，作诗一，题之为《琵琶行》，序尽事之缘由，书毕宴中互诉之事，诗末再叹，苦于这枉贬司马，无能有所作为。书罢，再忆，更有泪泣如雨，不表。
月余，白居易正要寄信与元稹时，念起明年入夏，恰好身边有床竹簟，蕲州之竹，因而将此物与信共同寄出。不日便到，元稹见送来之物，心中难表谢意，故又清点青绿丝布、白轻容，一道送与白居易。白居易自题诗一篇以回赠，元稹便应和一篇曰：
湓城万里隔巴庸，纻薄绨轻共一封。
腰带定知今瘦小，衣衫难作远裁缝。
唯愁书到炎凉变，忽见诗来意绪浓。
春草绿茸云色白，想君骑马好仪容。
且说白居易自那日起便日夜心心念念着何日再能与元稹相见，思忖着自己已年近半百，世上又多难料之事，整日便只恹恹的。一晚睡下，便见身居山中，不见人烟，空余流水瘴雾，漫步行中只觉身如浮云，眼前叠嶂时明时暗，又见山中徒留一人，居于云端，面容可辨，此人转头一看，竟是元稹，白居易便要上前言语，却觉张口难言，耳中不闻。忽而天昏地暗，黑云顿卷，白居易一时惊起，气喘难息，眼望窗外，已是清晨，便起身，在案前静坐，不禁心中又念微之，于是又写诗一篇寄之云：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
已数月不见白信，元稹自然同样挂念。平日亦为闲职，无处施展，又因山水遥远，难得知己。此时见白居易寄诗，诗中尽是思念，元稹便如同从前一般，回诗和道：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此梦似梦，后梦如否？待到他日，身何在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2023.7.28~8.2）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回 琵琶引泪行 布竹梦人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