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寻十

4、同住

　　喧嚣的乐声，嘈杂的人声，芙蕖把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他抬手在二人所在之处布下结界，顶着一头珠翠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胸口处的小玉珠有些躁动不安，他抬手按了按，跨过那一地狼藉，冲少年点头示意：“从未见过这位仙君，不知如何称呼。”
　　少年正朝他走过来，听到这句话之后，本来跃动着光彩的双眼骤然黯淡了一瞬。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他抬手比划了几下。
　　芙蕖的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扫过他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来。就算天地沧桑巨变，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能认出他来——那朵巴掌大，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红莲。
　　“仙君为何只是比划而不言语？”
　　少年望进他眼里，良久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然后小幅度、缓缓地摆了摆手。
　　哑了？！

　　“观音！”
　　一只苍白干瘦的手挥开纯白的幕布，打散了一室宁静。
　　“观音！”
　　“好久不见，芙蕖。”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芙蕖猛地一转身，发丝打在脸上，有点刺刺的疼。观音双手叠放着，捏着一条散发着灵光的柳枝，温和地看着他，“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嗓子怎么回事？”
　　“你是问暮生？”观音并没有因为芙蕖的莽撞感到冒犯，他微微笑着摇头，“万事有因果，一切都是命定。”
　　“命定？呵。”芙蕖冷笑一声，“当初你和那些老神仙都告诉我他没得救，可如今呢，他和我都好好的。”
　　“真的都是好好的吗？”
　　“为何不是？”
　　“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芙蕖闻言皱着眉望着观音，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观音特地让他来凡间寻我，不会就是想继续和我争论这个问题吧？”
　　观音踱步到蒲团前跪坐下，眉心的朱砂衬得他愈发面容慈善悲悯。
　　“三百年前是我带着你修行入门，这门既入，后面的路就全看你自己如何走，我自然不会与你争论一些你已经认定的事情，故而我今日寻你来的确是有一些要事。”观音用眼神示意芙蕖坐下，“现在我也如当年一样带着暮生入了道门，但是我的意思是还是让他跟着你在凡间修行更为合适。”
　　“跟着我？”芙蕖眉毛一挑，直接笑出了声，“整个天庭都说我走歪门邪道，不入正流，观音大士，你还敢让你的弟子跟随我？”
　　“你心中有是非。”
　　“......”
　　“心中有是非的人永远不会叛道。”
　　“......”芙蕖和观音一言不发对视良久，最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愿意跟着我就让他自己去荣府自己收拾一间屋子住下。”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灰尘扬起呛得来人连连咳嗽。
　　暮生站在庭院里环视四周，看见院落萧瑟，似是无奈地耸肩笑了，斗篷帽檐火红的狐狸毛戳在脸上有一点痒。他伸手挠了挠脸颊，唇边的酒窝暖暖地打着旋。
　　他在荣府里慢慢地绕了一圈，发现只有一间房间很整洁，其他的房间都是灰扑扑的，了无生气。那唯一整洁的房间里也没有什么摆设，看得出来主人回来的时候很少，暮生站在门口抿嘴想了一会，随后转身把隔壁房间给收拾了出来，还去凡间集市买了一些花瓶。
　　他用衣袖毛躁地又将桌案潦草地擦了擦，然后把花瓶摆在边上，抬手捏了一个诀。只见纯净的灵气从窗缝一丝一丝延伸到屋内，然后汩汩地流进瓶中，雾气又从瓶口漫到桌上。暮生伸出白嫩的手指在桌上写字——“寻一有缘灵株与吾同住”。
　　字还未写完，便有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小灵体争先恐后地挤到了他面前，展示着自己的独特之处，想要俘获面前少年的芳心。
　　暮生吓了一跳，身上不自觉抖了抖。回过神来后，他似乎是被自己受欢迎的情形给惊喜到了，咧开嘴傻乎乎地笑着比划：“我最喜欢白色，那我就挑一支白色的花吧，谢谢大家喜欢我。”
　　他伸出手，抓住了一团纯白的光团。手掌摊开，光团飘飘悠悠、轻轻地落进了花瓶中，转瞬间幻化成了一支半干枯树枝。那几乎了无生气的树枝竟然抽出了新芽，长出了花苞，花苞又迅速绽放，原来是一株白梅。
　　“好啦，你们就都散了吧，有缘自会再见。”暮生比划着。
　　满屋的灵光绕着白梅转了好几圈，似有不舍似有羡慕，才消散在了空中。
　　暮生收拾完之后已是星光点点，他走到庭院中，仰头望着夜空。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既已答应了师傅，应该不会将我独自一人扔到这里不管吧？
　　暮生站得有些累了，闷闷的咳嗽声从胸腔传来。他挥袖变幻出一把躺椅和衣躺下，回想着白日里看到的景象——华服锦绣，珠翠层叠，面中含笑，眸中无情，与记忆中那个古板清秀的小仙君相差甚远。
　　所以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今天太累了，从天庭下凡来，找了许久才找到撷花坊，然后又收拾了这许久的庭院，如果不是还在等着一个人，他本来是可以立刻休息的。
　　些许乌黑的长发没入毛领，披风被风吹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衣袂，少年似是梦到什么愉快的事情，脸颊漾起些许笑意。月光铺下，星星闪烁，此情此景，静谧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