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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行山的妈妈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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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祥住校了,以后的四个月里,每周都有整整四个半天是完完全全属于天祥妈自己的了。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一日三餐精心搭配,十几年如一日的全职厨娘生涯终于结束了。
省了每天去菜场大包小包往家里拎新鲜食材,只用周五去一趟超市,买上两三天的食物,保证周六周日吃得营养、新鲜就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能有充裕的时间睡到自然醒!一想着这些,她就心花怒放。
天祥妈赶在开学前向新高一家委筹备组提交了辞呈,初中三年她当了三年家委,学校里的运动会开幕式表彰会啥的,都是她的图片摄影,在新高一筹备组里也自认为尽职尽责。其实就她来说,做个家委挺好的,可以打探到学校里各种消息,可以多跟学校互动,跟孩子们在一起,心态都会年轻些。
但是,从初二开始,她家天祥突然就不愿意让她老出现在校园里了,三天两头跟她说让她不要干家委,别老在学校里晃荡。
她想着,近几年老有传说中考会改革,不知道天祥这一届要怎么改,她在家委呆着,信息会灵通一些,万一有个什么变化她能最早知道。关键时刻可不能随着天祥的性子来。
所以,她没有理会天祥愤恨的目光,仍然时不时地端着相机在初中部光明正大地游荡。
辛苦了三年,孩子已经顺利升上高中了,又不走高考体系,再不顾及儿子的感受继续呆在家委会,在新校区遇到儿子,看着他仇人似的表情该多煞风景,多影响心情啊。
让贤给新生家长挺好,新生家长里头能干人也不少,家委里缺了她照样能正常运转。而她卸了担子也有更多的时间养护自己,陪陪爹妈。
这天上午九点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扎进她家卧室的墙上,晃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其实有了这么充足的睡眠时间,她反倒真睡不着了。天蒙蒙亮就会醒来,但被窝里实在太舒服,上个厕所接着拱上床,醒了也可以不起来。
想想这个时候,她家的别扭儿子已经上了晨读和第一节课了,而她还能在床上躺着。于她来说,中年人的幸福就是躺在早晨的被窝里看到窗外的阳光。
她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摸了手机过来设了个十点半的闹钟,打开朋友圈看了起来。
至于每天要吃啥,她也计划了一下:今天吃两顿,一会起来煮碗方便面,切点酱牛肉,再丢几片菜叶子进去,营养够了就得了。她寻思这一个礼拜都要窝在家里看书追剧练瑜伽,下午外卖点单叫个下午茶,开启一天两顿的减肥大计。
十几年的辛苦付出让自己熬成了小老太婆,现在终于有大把整段的时间了,该好好护理一下自己,美容护肤,中医调养,都得跟上。
“对自己好一点”可不是说说就行的。
正刷着小视频,吉米妈给她语音,问她明天有空没有,要不要跟她们一起行山。
“欢迎你正式加入国际体系大家庭啊,你还在睡啊?真有你的。问你个事啊,看你愿意不。我们学校的凯蒂妈搞了个行山饮茶小群,她女儿也是大牛,我去年就跟她行山的,一周一次或者隔周,走到十点过十一点去喝个茶,交换交换信息。你来吧,AA的。就几个妈,都是海华各高中国体的牛妈,两个公立高中的,我和凯蒂妈是私校的,有两个妈你还见过的。力荐你加入,这个群我们都不加人了呢,不是看着咱们的关系,我也懒得跟凯蒂妈说那么多。”吉米妈撺掇得天祥妈很是动心。
“好吧,明天啊?几点钟?在哪里集合?”天祥妈犹豫了一秒钟,马上判定在天祥这个阶段,她还是需要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圈,而且,锻炼是必不可少的,她也需要。
她被吉米妈拉进了行山饮茶群,看了一下,只有五个人,除了吉米妈,还有两个妈她认识,也都加过微信。对于这样的小团体,她觉得还是值得期待。
第二天一早,天祥妈穿了一套绿色的运动衣裤和跑步鞋,戴着墨镜、遮阳帽,小背包里放了一玻璃瓶的凉白开和一袋巧克力,七点一刻就到了天台山地铁站。
地铁外面,吉米妈比她还积极,穿得还比她专业:短袖运动衫配着防晒冰袖,黑色七分快干裤和黑色运动鞋,腰上系着个运动腰包,站在地铁站外头看手机。
“米大宝,你来得早啊。”她叫着吉米妈的绰号。
“你也早啊,怎么样?天祥住校了你自由了吧?”吉米妈很懂她的小心思,看着她笑。
“哎呀,可爽了,老公儿子都不用管了,想咋耍就咋耍。对了,秋凉了咱们出去旅游吧,走远点,新疆咋样?”一想着这十几年终于能丢下家里老小出去玩了,天祥妈就有些小兴奋。
“想想可以。新疆远了点,要去至少得玩半个月,你舍得让你家娃周六日孤零零的一个人?万一学校有点啥事,你是立马买票回来,还是不理会继续玩?”吉米妈篼头一瓢冷水浇下来。
“那有什么,就一两个周六日,他可以去外公外婆家啊。”天祥妈被她说得由小兴奋转变为小沮丧,但还是有些不死心。
“得了吧,吉米初二去的国际学校,我一开始也是以为能省心了,到现在你看看哪点能省心啊,事事操心。”吉米妈说着,看向地铁站出口。随着电梯的上行,一个风姿绰约的靓妈出现了。“凯蒂妈,你今天也没开车啊?”
“是啊,早晨出门会堵,还不如地铁方便。”那个靓妈迈着大长腿向她们走来,又细又长的腿形让天祥妈羡慕不已。
报名参加行山的妈妈们接二连三地被电梯带了上来,统共六个。
“到齐了哈,到齐了我们出发了。”凯蒂妈扫了一眼大部队,手一挥,带着大家开始往天台山绿道行进。
天台山是海华市的最高山,远不如海华的另外两座山平缓好走。天祥妈一般情况下不愿意往这座山来。
但昨天看她们在群里讨论,七个人有一个有事来不了,其他四个同意走天台山,剩下的只有随大溜了。特别是她这个新加入的,轮不到她表态,还得积极跟帖说行的、好的。
她一开始和吉米妈并排,走着走着,她就开始喘气了,抬头看看那条林荫路似乎没有尽头的样子,心里有些慌,挥挥手让吉米妈先走,吉米妈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你行不行啊?要不然歇一会?”
天祥妈摆摆手,说:“你先走你先走,我慢慢来。”
吉米妈说:“好吧,不着急,我们在半山亭等你哈。”
天祥妈吭哧吭哧地拎着沉重的大粗腿轮番捯饬,眼见着跟大部队的距离越来越远。又走了一段,她猛然发现身后其实一直还有另外一位陌生面孔的妈,同样的状态,低着头脸红脖子粗地走着。天祥妈掏出快干毛巾擦了擦脖子,又喝了口水,挤出个笑脸问:“您是谁的妈来着?”
那个同样微胖带喘的妈也费力地笑了笑,说:“我是张秀琪妈妈,海中的。”
“哎呀,张秀琪大名鼎鼎啊,我娃也是海中的。我家天祥说他在跟秀琪一块打比赛。”天祥妈来精神了,说。
“是吗,秀琪是说和几个同学组了个队比赛的,我好像昨天在班群里看到你的微信号了。Tim妈妈,是吧?”张秀琪边走边喘地说。
“是的是的。”天祥妈挺高兴,也没觉得那么累了,但她看着秀琪妈那痛苦的表情,只好忍着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掏出手机搜了一下距离,说:“加油!半山亭不远了。我们一鼓作气走上去再好好休息。”
秀琪妈点点头,把最后半口水喝了,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前面的陡坡。她俩都盼望着传说中的半山亭尽早出现。
“看来,以后咱俩不能报名爬这个山了。会要命的。”
“就是就是,影霞山绿道还行,比较平缓,适合我们。”说完这两句,同病相怜的两个微胖妈不再吭声,低着头努力追赶她们那已经没有了踪影的同伴。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亭,几位姐妹们早靠着亭柱子休息半天了,瓜子皮都磕了一大包了。她们微笑着看着那两个妈,说:“你们以后得多走啊,一看就是缺乏锻炼。”
“是的是的。”天祥妈连连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吉米妈给她们俩腾出来的条凳上。两人坐下喘了一会,天祥妈接过吉米妈掰开的夏橙,递给秀琪妈一半。
两人吃着水果,缓过劲来了就想努力竖起耳朵听其他几个妈聊天。那几个妈都是高她们娃一届的学长学姐的家长,正聊着海华中学扩招的事情。
“今年海中招的学生太多了,他们校长也是,贪多嚼不烂不知道啊,一下子多招一两千人,老师也尽招些没教学经验的小年轻。我看海中这一届高考成绩不会太好看。”
“有可能,新老师攒经验起码得带够一两届学生,也许再过两届,高考成绩就会好了。”
天祥妈听着,心里暗想:幸亏我们在国际体系,都是外教。
“怎么样?休息好了吗?我们继续?再走一会喝茶去。”凯蒂妈笑眯眯地转向她俩,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天祥妈说:“要不然你们先走,我们一会直接去茶楼好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秀琪妈也赶紧点点头,说:“我这心脏突突的,怕是走不到山顶了。”她刚在旁边的自动售卖机上买了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半下去之后回神了。
吉米妈说:“好吧,我们也不登顶了,一会从岔道下去,我把茶楼位置发到群里,你们休息好了可以从左手边这条路直接下去的。”
两个妈连连点头,羡慕地看着其他几位继续往前走。
“看来真是锻炼少了。”天祥妈说。
“是啊是啊,以后还是得多跟她们出来走。她们那几个经常走的。”
这时有几个跟她们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妇女从山上边聊边往下走,秀琪妈跟她们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那几个妈是海中高二的。”秀琪妈看着她们的背影说。
“妈妈们都爱走山哈。”天祥妈说:“我其实更喜欢走海边步道,下次建议她们走海边吧。”
“海边步道也有难度大的,我看她们现在爱走难度大的步道了。有些跟不上趟了。”秀琪妈说。
天祥妈掏出一块巧克力给秀琪妈,自己也剥了一块。“秀琪住校还是走读?”
“我在学校附近给租了个小房子,我今年内退了,在那边陪陪她。”秀琪妈说。
“我记得秀琪拿过几个竞赛国奖吧,她现在走国际体系了还打竞赛吗?”天祥妈妈有些好奇。
“还是做两手准备吧,我看海中好像不太重视他们国际体系,收那么贵的学费,请的外教没几个名校毕业的。先上几天课让她感受一下,不行的话转回高考体系。”
天祥妈妈心里一惊,说:“外教都是些什么学校毕业的?我还没听孩子说。”
“秀琪也没说。是我听上一届的妈妈说的,最好的一个老师是康奈尔本科。有的老师毕业学校都排全球七八百名去了。你想想,海中想冲世界一流高中,先别说世界一流了,就是中国前列也是得靠这些学生们考名校把排名搞上去。请的外教不行,能教出冲世界名校的学生吗?我看高考体系招的新老师都是清华北大的,也有海归,比我们国际体系强多了。”
“这个情况啊,我还真不知道啊。”天祥妈心里有些惶惶。“你咋消息这么灵通呢?”她问了一句。
“健雄妈在国体家委会,她昨天跟我说的。要不然我哪儿知道啊。”秀琪妈说。
“呃。”天祥妈暗暗有些后悔,不该高一就提交家委辞呈的,至少要等个半年,国际体系的事情摸清楚了再说。
唉,现在也晚了。她担心地说:“是啊,你这么说也确实是个问题。老师不行的话,冲什么世界一流高中啊。”
“高考体系也行的啊,高考体系的学生基数大,我们国体这一届一百人左右,高考体系一千多快两千学生,清北率、重本率上去了,排名不就上去了吗。”秀琪妈说。
“是啊,所以国际体系相对来说无所谓一些。不过我们的孩子都是经过中考进来的,生源本来就比一般的国际学校要好,还收了外教费,要是老师差劲,那真划不来,怕耽误孩子了。”天祥妈说。
“现在有些国家承认我们高考成绩的。用高考成绩也能申到好的国际学校的。”秀琪妈说。
“呃,真不知道这条路走对没有。现在中美关系又这么微妙......”
天台山的半山亭上,两个高一新生家长大眼瞪小眼地坐着,惶惑的情绪像一颗突然被打开的榴莲,窒息感在她们俩之间迅速弥散。
这些天来,天祥妈为自己营造的美好新生活的体验顿时变成了一个空壳,一个幻影,被秀琪妈带来的信息击得七零八落。
她俩都陷入了对现实的忧虑和对未来的仿徨中。
“再坐一会,咱们下去听那几个妈怎么说吧,她们比我们早一年申请,看看她们怎么应对。”天祥妈对自己也对秀琪妈说。
“嗯嗯,多跟前辈们打听打听,多听听讲座。以后有啥信息咱们互相通知一下。”
“是的是的,抱团取暖吧,多交流。这国际体系的未来会怎么样,还真是个未知数。”
九月的海华还很热,没风的时候黏稠的汗糊在身上,皮肤都要窒息了。两个缺乏锻炼的妈惨白着脸,咬着牙顽强地站起身,天祥妈打开电子地图,搜索着去茶楼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