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9章 ...

  •   “李七?就是昨日在城门口被斩首的那个?”

      “对,我记得介绍过的。”

      “你介绍的那个现在不是躺在坛子里么?”

      “同一个人。”

      “那赶马车的那位?”

      “草木傀儡,算是我和李七做的交易中的一项,他想再最后看一看自己的阿娘,我便做了这草木傀儡,让李七的魂魄暂时寄居在其中,但只能维持一天。”

      “……”

      以草木傀儡为躯体行走人间,终究还是僵直呆滞。

      李七仿若也察觉到了谢怜投过来的眼神,勉强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却极为怪异的笑脸:“俺就看一眼就成,确保阿娘没什么事就成。”

      江阶道:“太子殿下,花城主,马车里还是有些烦闷,要不我们下去透透气?”

      两人听闻,相视过后,同时点头。

      “太子殿下,并非俺们替山君大人说情,淳山周边的百姓都晓得,这几十年来,凡是在淳山上葬身虎口的家伙,真真是没有一个良善人家,都是穷凶极恶的歹人。”就在谢怜随着江阶离开马车的时候,驾车的位置传过来李七木讷的声音,“大家都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否则也不至于山君庙一直香火鼎盛这么些年,俺李七是背了血债,也吃了报应,但一码归一码,之前在山中劫掠,也是绕着淳山走路的,俺们也真心怕山君大人发怒。”

      江阶无奈道:“李七……”

      谢怜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李七一开始便想岔了。兴许是听江阶左一句太子殿下,右一句太子殿下称呼着,便以为自己是旧安国的太子殿下了,这次过来,按照李七心里所想,大概是属于兴师问罪的那种。

      所以便是一个劲儿的说着情。

      自己头上这顶太子殿下的头衔,放在仙界,可以说是顶不值钱了,但没想到,在这里,倒成了一件吓破他人胆子的虎皮。

      但谢怜自己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得摆手道:“无事的。”

      看到李七还要言语,江阶只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时他才把还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三人沿着江畔一路徐行。

      谢怜率先开口,重新捡起来那个问题:“即使是穷凶极恶的贼寇,你可知道神官擅杀辖内百姓,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惩处?”

      江阶既然已经准备托底,当然会对谢怜提出来的问题心有腹案:“旧安朝堂对于所辖神官的节制,比太子殿下想象的要严苛的多。山水神官,不可干涉民治民生,最多能做的,就是在百姓祈福求愿的时候,通过签字展现神谕,又或是经辖内府衙治所请求,在大灾大疫期间做些其所能力的事情。说是神官垂手享香火,不过是身着枷锁,不能越雷池一步。”

      “更何况,我犯下的是杀生,按照仙界的规矩,就该拿去堵东海之眼;按照旧安的条例,最次也要捣毁金身,抽离神魂……”

      谢怜道:“你既然知道,还……”

      谢怜语气一顿,略微思索,便明白了江阶的打算,现如今,君江水神消失无踪,荆州府衙又不可能大量派遣生人前往江底清理淤泥,唯一能有的法子,便是之前江阶提到的水猴子。

      水猴子可以寄生到江中浮游生物和水草之上拖拽行人,但怨气极重,又生性残暴,无法掌控。

      但在淳山中身死的恶人则不同,联想到周如晖之前所言,江阶对在淳山身死之人的亲眷极为关照,想必正是因为他跟那些人如同与李七一样,也达成了某些交易。

      亦或者是,江阶本身担任府衙大狱的文书,也是为了收拢那些被处死犯人的魂魄。

      淳山君的术法,寄居的魂魄,草木傀儡的运用,便成了永不知疲倦的搬运机械。即使在君江底搬运过程中,傀儡身躯被损坏,只要魂魄无事,大不了换副草木身躯就行。

      如若不是数月之前的那场决堤大灾,事情如此推进,循序渐进,君江便不至于如此一发不可收,然后按照江阶之前提出的八策十二疏,君江水况说不得真能得到改善,百姓继续安居乐业,神官安然得享香火。

      可是,事实往往难以预料。

      “人力有穷尽之时,神官,也是如此。”花城叹道。

      “所以江兄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么?”谢怜想起之前江阶宽慰周如晖的话,问道,“你在水部司说的话,也只是在宽慰周兄?”

      “坐以待毙。”江阶转身面向谢怜,摊手苦笑,“现在,我能有什么办法,虽然身为东岳正神,但又不是真的有什么移山填海的本事。现在,只得束起双手,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然后坐等太子殿下把我绑到仙界去。”

      由心思百转的淳山君,变为心忧百姓的东岳正神,再一转脸,又成了一个混不吝的甩手掌柜。

      谢怜无言以对。

      江阶收敛玩笑模样,正言道:“我确实还有额外的办法,能确保在明春君江解冻之时江底淤泥不会增加一分。”

      谢怜问:“什么办法?”

      “此事也需要太子殿下和花城主在旁帮衬。”这也是之所以今日能向二人托底的原因,“此外,还有一事需要请两位出手。”

      “施展纵魂邪术的背后之人?”花城思量。

      这妖物,算得上一个意外。

      谢怜不是没有怀疑过整个事情是江阶这位东岳正神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用来把自己拖下水。

      更何况,现在江阶已然承认,既然操作草木傀儡需要大量生人魂魄,那一场荆州的暴虐凶案,对于身处荆州的江阶来说,简直是太过顺遂的便捷手段。

      只是,谢怜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看顾着自己的花城。

      有他在,自己很安心的。

      “咱们这位淳山君习惯说话半真半假……”花城冷笑着拆穿,“既然已经遣了属官去往山君庙查探,想必现如今是已经猜出那背后之人的身份了。”

      眼看江阶沉默不语,花城猜测:“能进入庙内神官藏纳东西的地方,还能得东岳正神的维护,想必便是庙中的另外的亲近属官了。”

      江阶神色淡然,但谢怜注意到江阶眼角微微抽动。

      “既然是属官祸乱世间,江兄不立刻启程折返大义灭亲,为何反而邀我前来灾民这边?”谢怜追问,“不对,你宁愿透漏杀生罪责来盖住属官所为,你是想……保住他?”

      谢怜猜道:“江兄别告诉我,你的这位隆双属官,便是已然消失许久的君江水主?”

      江阶听闻花城的言语,本来神情还算拘谨,等到谢怜给出这个答案后,反而愣在了原地。

      而后欲哭无泪,笑道:“太子殿下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谢怜愕然,又瞥了一眼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花城,摸了摸鼻子:“那你为何不紧着折回山君庙,而是拉着我和三郎来陪你来这里。”

      “为了什么?”江阶面色如常,“当然是为了安排后事。”

      谢怜道:“后事?“

      “事情过后,无论如何,在下这身淳山君神官皮囊是肯定要被扒下来的。”江阶喃喃,“但我所托之事总得有人来做。”

      谢怜气笑:“江兄不会是想让我来接替你来做这东岳山君吧?”

      江阶摇了摇头,停步,却没有面向两人,目光越过来时路。

      花城猜道:“是那位水部司的周大人?”

      江阶点头,肯定了花城给的答案,而后一句一顿:“所以,我现在想知道太子殿下和花城主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如果可以的话,做得一笔买卖也可。”

      ——————————————

      待到三人折回马车。依旧是车夫李七掌握缰绳,一声鞭响,驽马嘶啼,悠悠继续向前。

      荆州府衙暂时安置的灾民居所虽然简陋,但好歹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了片瓦立足之地。更何况,上下都知晓新都派遣的水部司官员会时时沿着君江两岸考察水情,并偶尔去往安置点向受灾百姓了解情况,所以哪怕为了明面上的考量,相应救灾物资和屋棚搭建,也称得上尽心竭力。

      这次江阶前去李七家中,先是向李七的胞兄和阿娘慰问一番。

      李七的胞兄因为知晓事情的缘由,先是惊惧,后又迟疑,谢怜便把其拉到了一旁,按着在途中江阶教与的话术,隐去了其中涉及纵魂邪术的段落,只是推脱自己曾经得了李七的恩惠,便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替李七收拢尸身,将其骨灰带回家中,并买些米粮衣物,赠给家眷。

      李七四哥听后恍悟,以为四人是之前随着李七一起做那些无本买卖的同伙,脸色阴晴不定。

      既想着拒绝,但眼见着寒冬临近,没了眼前几人带过来的这些东西,也不晓得阿娘能不能挺过这个冬日,便一言不发了。

      谢怜也不好继续说话,免得越描越黑,接下来江阶便假托了官府的名义,拉着脸色难看的李七胞兄向阿娘说明,李七本人得了荆州府衙的赏识,要去君江新堤加固工事,江阶用马车拉过来的这些物件,都是李七用攒下来的银钱,买下来托自己捎带过来的。

      阿娘大概是感觉到自己的七郎终于凭借着一把子力气找到了个正经差事,脸上笑意不断,连忙感谢江阶这位官府中的大老爷,只是推说,这都是自己心诚,是之前在东岳庙中向山君大人祈福求愿的结果,干裂的嘴唇,还在喃喃多次感谢之前在山君庙挽留自己几日的庙中副持。

      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带着斗笠,手臂颤抖不止躲在远处搬运米粮的李七本人。

      以及听到李七阿娘提及东岳山君庙时笑容逐渐凝固的淳山君江阶。

      三人一傀儡随着日头已然挂在正头顶,婉拒了阿娘留下几人吃饭的请求,推脱还有公务,便告辞了。

      离开不久,江阶便嘱咐李七先行折回淳山等候自己。

      而江阶按照惯例,既然已经来到了君江边,便邀请谢怜和花城前往一处水潭边暂时休整一下。

      纵然已经进入冬月,那潭子周围仍旧是枝蔓繁茂,红花点缀,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从袖中取出来一截金光流转的铜牛配饰,江阶用手轻点它的眉眼,铜牛便如同活了过来,朝着江阶哞叫了一声,一头跃入水中。

      铜牛变为水牛,在潭中尽情嬉戏。但谢怜却注意到,那原本充沛的金色流光,随着铜牛在水中的游弋,正缓缓变淡。

      望着这处情景,谢怜朝向站在一旁并肩而立的江阶问道:“这就是之前茶摊老板娘提到的清茶取水处?”

      江阶轻嗯一声。

      谢怜双手掬了一捧水,细细打量:“我现在有些和三郎感同身受了,淳山君果然财大气粗。”

      从潭中看不出什么根由,但在手掌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有香火丝线在流动不止。

      就连原本在谢怜肩头酣睡的小花怜此时也被香火的香气吸引了起来,竟是沿着谢怜的手臂,一路小跑至掌心,勾着脑袋好奇地盯着香火丝线,抽了抽鼻子,用小手指头沾了沾潭水,一股子陶醉的神情。

      谢怜瞧着,用抬起了手掌,用下颌摩挲了一下小家伙,而后重新把小花怜放回肩头,打量了站在旁边只是微笑着,却沉默不语的江阶,内心叹道:“真没想到,这淳山君竟为了好友,把辛苦积攒的东岳香火竟然尽皆散入了潭水之中。”

      花城也是叹道:“世人皆说,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为什么能不染?还不是有莲叶悉心包裹其中,阻绝了淤泥浸润莲花……”

      谢怜听闻,明白花城的意思,便伸出手,抓紧了他的手。

      花城感受到了其中的情谊,歪头朝着谢怜眨眼:“不过好在我和哥哥算是苦尽甘来了。”

      谢怜抬头,会心一笑,隔着葱葱山林,不远处就能看到庙宇一角,说道:“江兄绕道此处,不准备进去看看么?”

      江阶轻声回应,仿若担心惊动什么:“不看了,不在的。”

      谢怜笑道:“不看怎么知道不在?”

      江阶只是摇头,收回从刚开始落脚就飘到远处的视线,转身离去。

      接下来,按照三人商议的结果,便是一路沿着李七的身后赶赴淳山了。

      谢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也正准备收回目光,却看到一股墨绿色瘴气围绕着那座露出一角的庙宇,喷薄而出。

      谢怜凝眉注视。

      却发现花城也是早早注意到了那处异样,没有言语,只是朝着谢怜摇了摇头。

      “江兄……”谢怜还是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江阶。

      江阶回头,随着谢怜的视线,再次向那座庙宇投去目光。

      而后突然神色凝重,身形飘忽,越过潭水,疾驰奔向瘴气所在。

      谢怜转脸向花城嘱咐:“去帮帮吧,有三郎在,没事的。”

      花城白了一眼:“哥哥这副菩萨心肠,什么时候不是只对外人,多多向内人倾斜一下也是好的。”

      谢怜佯装生气,瞪了一眼,花城只得双手投降,口中念念有词:“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