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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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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书店一直待到皓月当空,群星遍布的深夜,这才欢笑离去。
次日,圣央站在学生之前,面露严肃。虽然他经常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大家还是感到了紧张。
“几日之后,你们将会迎来一场测试——当然,是郡守吩咐的。很可能有你们没有掌握的知识,但我希望你们依据自己的理解答完整。还有,明日你们需将父母请来,进行一次同堂课。”
“哎,真是最不喜欢同堂课了…”万俟添一脸哀怨的趴在桌上,左手在桌子上画着圈。
“为何?”
“你不懂。”万俟添叹了口气,支起身子,“我父亲待我十分严格,若他来此地,又该说教了。可惜我姐姐不愿来这种地方,真是人间疾苦。”
舟未青沉默了一会,微微张开口想说什么,却转头没有说出来。只不过他眼中流露出来的那丝丝哀伤,暴露出他心中此时的痛苦。
自他八岁以后,就没有所谓的父亲的身影,唯有兄长为他奔走忙碌的样子。但也没过多久,兄长的样貌也渐渐淡了开。
“不过嘛,之前不是有什么教学计划吗,小爷我一定要让你刮目相看…就这次测试!”
“……”舟未青被这句话整得无语了片刻。
多好,本来想安慰一下他的,结果他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万俟添当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被人哄的机会,他还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尉迟彬在后面默默扶额:天啊,这老大怕是没救了,现实很残酷的好不好。
“万俟添!我同意你坐在那里不是让你说话的!”圣央眼瞅二位少年感情越来越好,真不知是喜是忧。
“不说啦不说啦,坚决不将先生您的小树苗带歪。”
“我…戒尺呢?”
“哎哎哎,先生您别动怒啊……哎呦,疼。”
舟未青叹了口气,认命的扶起摔在地上的万俟添。
一股淡淡的梅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飘入万俟添的鼻中,还混杂着一丝不知名的清香。
“谢谢啦。”万俟添咧嘴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小心些。”
万俟添敷衍般的点了点头:“可不是,是该乖些了。”
舟未青:“……”感情你就是什么都没听是吗。
舟未青也不再理他,转头拿起毛笔写着什么。万俟添好奇的凑过去,他的字迹清秀柔和,还有些与他不符的稚嫩感。
“未青,你写的字好像小孩写的。”
舟未青没有抬头,手微提毛笔,写下:吾之乐,旁人安可懂?
“…嘻嘻,我夸你年龄小呢。”万俟添说着也拿起毛笔,在那行字的下面写:若不为旁,岂可懂?
“自然。”舟未青观赏了一下万俟添的字,点点头。
“唔,你这张纸给我吧。”
“你要这有何用?纸而已。”舟未青看了一下他,伸手将宣纸递给了他。
“你写的字好看啊,美的事物人人都想存留嘛……哎呀,先生我错了,别敲头,会变傻的。”
“傻了也罢,别在这祸害别人。”
“额,我给您一颗糖,放了我如何?”
“一颗?我岂是一颗糖就能打发的,三颗,以后你干什么我都不管你。”
“得令。”
转眼间便到了晚上,万俟添站在自家门口,将写有舟未青字迹的宣纸折了几折,塞进衣袖,这才推开门将圣央写的邀请书放在万俟远面前。
这份邀请书可是他亲自去找圣央写的呢,就是怕他不来。
“父母同堂?”万俟远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不耐烦的推开,“怎么上个学这么多事,我懒得去。”
懒得去,呵,这可真是个好理由。
万俟添在心中吐槽着,但还是决定应圣央的要求带父亲过去。
“可是,圣央您总认识吧,您可是他亲自点名必须去的。”万俟添不卑不亢,眼睛盯着父亲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万俟远沉默了,他静静地注视着桌子上的宣纸,最终放弃般的叹了口气。
“父亲?”
“好吧,我随你去。”万俟远闭上眼,一副疲惫的样子,冲儿子挥了挥手,“你去和江儿说一声,到时一起去。”
“好,父亲早些休息。”万俟添点了点头,看着父亲进了房间,这才开门前往后院。
刚走过拐角,他就闻见淡淡的梅花香,借着手中的灯,他隐约看见墙边榕树下的一个身影。
“姐,大冬天的,你也不进屋暖和。”万俟添急忙上前,关心她。
“还行,不用你担心。你看,他们家的梅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一个小小的光电在移动,依稀可以看出一个人形。因为两个院子相距有些远,加上邻居家靠山上一些,只可闻香。
“这半个后山都是他们家的,”万俟江感慨道,“也不见人,听别人说那家人中间有几年不在,后来不知何时就又回来了。挺有钱的,那家的男人为了妻子,买下了半个后山,全种上了梅树,一到花开的时节,就香的让人沉醉。不过,这应该还未盛放。”
“这样啊,他回来之后,那个妻子呢?”
“不知道,不过听别人说,又好像不是原先那个男子了,但这个人的爱好和那个人一样,一有空就在梅林里闲逛。不同的是,他用喜欢一个人带在屋中,也不与邻里乡亲互动…不过即使有人见了,恐怕也不认识。”
“也是。”万俟添发了一会呆,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姐,明日你同父亲一起去我们学堂吧。”
“同堂教学吧,郡守怎么还没改政策?”万俟江嫌弃的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我的脾性,你这不就是让我换个地方睡觉吗。”
“你可别逗我了,你之前还考过一次第一呢。”
“哦,你说那次啊。”万俟江突然笑了,“那次是我把全班威胁了个遍,这才上的第一。”
“……”万俟添震惊了,他从未想过姐姐的第一是这样来的,他一直认为是她不想好好考……
原来所谓的“我以为”从来都不是“我以为”。
“行了行了,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明天记得在门口迎接我。”
“我才不……”
“你说什么?”
“我说一定,明日小的一定在门口恭候您的大驾。”
“就你那样。”
万俟远并没有睡觉,而是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后院中打闹的姐弟二人,心中有些悲哀。他自己压制不住心中对他们的掌控之意,所以只能尽量的远离他们,避免伤害。
可现在看来,已经伤害了细心的小儿子吧。
天色已晚,小径上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表面迎合的笑容背后,又有多少算计和猜测。天真已然散去,只留下生活的奔波和被迫明白的残酷真相,多少人可以保持纯真,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可以真心待人。
皓月不忍这背面昏暗的大地,借来艳阳的光,努力将欢笑与光明铺满整个大地。直到初日升起,阳光普照,它这才悄然退场,前往下一个地方。
万俟添打了个哈切,早早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收拾完自己就前往学堂。
“我这弟弟怎么了,怕不是跟书中的一样,换魂了?这几天天天起这么早。”万俟江坐在粗大的树枝上,挑了挑眉,“罢了,正好今日去的时候瞧一瞧。”
舟未青在路上买了一些糕点作为早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吃边读书,连万俟添靠近也没有发现,他端来的药也只认为是圣央的某个小仆从端来的水。
万俟添突然有了一个捉弄他的想法,将碗又往他那里推了推。
舟未青以为是仆从催自己喝水,便一手拿着卷轴,空出另一只手端起碗,看也不看就一口喝了下去。
下一秒,无辜的碗便被他扔了出去。
“怎么了?”万俟添几步上前接住碗,这才避免了碗的悲剧。
“你……”舟未青咂了咂嘴,只觉口中的味道实在不可言说。
万俟添将碗放到桌子上,从口袋中掏出几颗糖:“今天又有乖乖吃药,奖励你的。”
舟未青接过糖,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学生们都陆陆续续的领着家人来了,像尉迟彬的哥哥,诸葛羽的父亲,宇文家的下一任家主都来了。
说好听了是父母同堂,实际上就是各个家长来给孩子撑场子,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圣央好似都有忌惮,或多或少。
最后到的就是万俟添的父亲和姐姐。
圣央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人,无可奈何的领着众人去了后院。
他准备讲述一下几日之后的考试以及之前的学习,更重要的是和家长们聊聊自个孩子的表现。
他扫视了一下全班,想看看有谁的家长没来,突然看见自己最宠爱的学生独自待在一个角落,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脸上有些不合年龄的哀伤。
少年身形单薄,令人心声怜悯。
“未青,你这…”圣央还是问了出来。
万俟远头一次见圣央对哪个学生如此关心,加上这也是儿子曾提到过的人,没忍住望了过去。
“无妨先生,您开始吧。”
万俟添却恐怕他无聊,趁圣央不注意的时候溜过去将他拉到了自己这边。
“做什么?”舟未青拍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
“你怎么没有家人来啊?”
“……”舟未青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盯着某个地方发呆,好似想到了什么事情。
“我年幼丧母,后来父亲与兄长也离开了,没有人可以来。”
万俟添本以为他不会回答,突然听到他的解释,心中莫名的忧怨又转换成了多重情绪。
“你父亲…”万俟远终是没忍住开了口,“是不是叫舟敬沂!”
万俟江也好奇地望了过来,刚才的困意消失不见。
这句话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舟未青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男子的模样。
男子长相温和,好像阳光一般温暖让人沦陷,他与舟未青有两分相似,那双微棕的眼眸中满是温柔与宠爱,口中却说:“小小,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名字,不要说出你自己的去向,不要谈你的身世,懂吗?若哪一日为父知道你不听话话,再见你时,必不认你这个儿子,知道吗?”
万俟远见他愣住,便明白了一切,待到圣央讲完休息,就领着一双儿女将舟未青堵在了一个角落。
“这位先生,您未免有些过分了,我并不认识您口中所谓的舟敬沂,可能只是姓氏相同罢了。”舟未青冷下眼眸,这是万俟添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样的舟未青眼中好似有万柄寒剑,直直射出,令人躲无可躲,挡无可挡,也令万俟远吃了一惊。
他不免回想起与舟敬沂初见时的场景,那个人也是这样,一个眼神仿佛就看穿了一切,恐惧感瞬间升起。
他又深深地看了几眼少年:不像他,但手足之间又布满了他的影子。
“好,”万俟远不再逼迫这个孩子,反正他已经有自己想要的答案了,“那我可否请你一顿饭?就在不远处的餐馆中,或者去我家也行。”
舟未青自知躲不过,他在他心中的好感瞬间下降。
“家就不必了,还谢谢先生请饭了。”
“呼…呼,你们都在啊。”
圣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站在舟未青身边。
“圣央,”万俟远打量着圣央,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感,“好久不见,你还是一个人啊。”
“……我才三十又四,比你小呢,也不打算成家。”
“那我先带他们三个吃饭了。”
“这…”圣央有些为难,“也不需要带未青吧。”
“你还怕我吃了他不成?”万俟远凑到圣央耳边,“我以一个军人的荣耀保证,让他安安全全的。”
圣央没有再多说什么,让开了一步,算是同意了。
万俟远又看了看他,眼中露出一抹复杂,转身走了。
圣央望着万俟远四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回了房中。
他知道万俟远的性子,是一直以军人为傲为神的。他作为他曾经的师弟,了解他的从前。
万俟远并没有像别人说的那么爱妻子,想到这只是一个父辈间玩闹般的约定,但他至今没有另娶,就是因为他曾对岳父说过:哪怕不爱她,我也会一生对她好,我以军人的荣耀保证。
“你不必这么怕,我父亲他平常待人很好的。”万俟添让舟未青骑上自己的马,在他耳边轻声说。
热气呼到了少年的耳朵上,它们竟不听主人的命令,红了起来。
“我知晓了。”舟未青侧过头,避开热气,不冷不热的回道。
“你不高兴?我没有故意带他去找你,只是……”万俟添慌忙解释。
万俟江骑着马在他们身后跟着,觉得自己的弟弟未免与他离得太近了。
“可能以后多不了弟媳了,”万俟江自言自语,“可能会多个弟夫了。”
万俟远带着他们去了一家比较豪的地方,舟未青却不以为意,他到过这里,是当年和父母兄长一同的。
“你们点吧,给。”万俟远将单子扔过去,就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未青,想吃些什么?”万俟添抓过单子,扭头看向舟未青。
“是你的父亲请客,还是你们点吧。”舟未青摇了摇头,“你与你姐姐点吧。”
“什么叫你姐姐,”万俟江不乐意了,“你也应该叫姐姐。”
“……哦,姐…姐姐。”舟未青不习惯这种毫无距离的热情,把自己烧的干干净净。
“这才对。”万俟江满意的笑了,殊不知这句“姐姐”,一叫就再也没有断过,一辈子。
三人点了一些饭菜,万俟添就又按耐不住问起了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