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就是全世界》王小线

1、第 1 章

　　华灯初上的夜晚，窗外一片宁静，一切才刚刚开始拉开帷幕。

　　多年以后，当陆九璃回忆起段青妤自杀的那个夜晚，她仍然不敢相信，她是真的离开了自己。

　　陆九璃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伸了一下肩膀，活动一下手腕，想让手指头也得到一些放松。她已经在电脑前连续坐了五个小时了，中途老公进来叫她吃晚饭她都没出去。

　　她终于给自己的小说《一个人就是全世界》写完了最后的大结局，似乎也终于放下了过去那些往事。

　　她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不知是对着风还是对着谁：说道：青妤，再见了！

　　2003年，当北京被非典席卷之时，很多人因为病毒的侵袭而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无数个家庭在一时之间变得支离破碎。

　　陆九璃的家不在北京，而是在南方一座叫“南浔”的小城，那里网络、交通都极不发达。如果南浔里有人去到大城市，城里的人还会问他们“你们那里通电了吗？”“听说你们出行都是靠骑马，是不是这样啊……”虽然实际情况没有大家说的这样夸张，但是当北京发生非典的时候，南浔确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不要说孩子，就连大人都是疫情过后很久才知道，原来北京还发生过非典病毒。

　　南浔没有被病毒侵袭，这座小城并没有变得支离破碎，但是陆九璃的家却是从那一年开始变得支离破碎的。那时她刚过完九岁生日，就遭遇母亲的离世。据说是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对于九岁的陆九璃来说，她不知道妈妈不在了会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以后当别的孩子喊妈妈的时候，她和弟弟妹妹们不再有妈妈可以喊了。

　　陆九璃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孩子，她还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弟弟以及才刚满五岁的妹妹。他们姊妹三个一个比一个小两岁。

　　母亲去世后没多久，父亲就外出打工了，将陆九璃她们姊妹三个都丢给了年迈的奶奶。陆九璃没想到自己才刚失去母亲，现在又要远离父亲。她很想哭，很想追着父亲的背影叫他不要走，不要离开她和弟弟妹妹们，但是她不敢，她害怕父亲，从小她就怕他，怕他会突然停下来揍她。

　　父亲坐上火车远去的那个下午，陆九璃一个人跑到村口那棵梧桐树下坐着，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是哭到睡着了。

　　她看见了她母亲，母亲在向她招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向母亲，她紧紧地抱住她，对她说：“妈妈，我好想你，你去哪儿了？”妈妈抚摸着陆九璃的头，俯下身温柔地对她说道：“九璃，妈妈要出远门了，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你以后一定要坚强，要快快长大，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你一定要记得，妈妈很爱很爱你们。”话说完后，妈妈就消失了。陆九璃拼命地哭着往前跑，想要抓住妈妈，不让她消失。

　　突然，一声很刺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把陆九璃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那双还挂满泪珠的双眼，想要看清刚才那声尖锐的声音来源。

　　但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扎着两根马尾辫，手里拿着冰棍，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陆九璃看出她的脸颊红红的，估计是太阳晒红的。

　　陆九璃问红脸女孩：“刚才是你在叫吗？”

　　红脸女孩对九璃说：我刚才去买冰棍回来的时候看到这里好像有个东西，走过来就看到你了。我听到你在叫‘妈妈’，还一直哭，说‘不要走，不要走……’我叫你半天你没答应，我就对着你吹口哨了。

　　“口哨？”

　　“对，这个口哨是我妈妈给我的，她有一个，我有一个。妈妈说我经常跑去别人家玩，怕我哪天跑丢了，所以就给了我一个口哨，当她吹口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回家了。妈妈还说，如果哪天我走丢了的话，只要吹响口哨，妈妈就能找到我了。”

　　听到红脸女孩的话后，陆九璃没忍住，又哭了起来。她说：“可是我没有妈妈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看着陆九璃哭，红脸女孩慌了，她赶紧把自己的冰棍递给九璃，并对她说：“我把我的冰棍给你吃，你别哭了。妈妈说，想哭的时候只要吃点甜的就不想哭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听到女孩的话后，九璃停止了哭泣，转头问女孩。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试试。”

　　陆九璃接过女孩递过来的冰棍，她轻轻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冰棍真的很甜。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陆九璃也是在不久之后才知道，那时在梧桐树下递给她冰棍的红脸女孩叫段青妤。

　　没有了妈妈，爸爸也不在家。陆九璃知道，她是大姐，以后要和奶奶一起照顾弟弟妹妹，她要快点长大，长成一个大人。

　　可是长大的路那么遥远，不知道还要多久。

　　在那座偏僻的小城里，青年人是很少的，基本上都在外打工，留下来的除了老人就是孩子。唯一的经济来源除了种地就是喂养一些牲畜，基本上每家每户都会养一两头猪，等到过年的时候，就把猪卖了，用换来的钱来买年货，或者杀一头猪，熏成腊肉，来年的时候可以吃一年。陆九璃的奶奶也养了两头猪。

　　这天，奶奶叫九璃出去帮忙割猪草，可是天快黑了九璃都还没回来，奶奶就跑到门口大声喊九璃的名字。这时，邻居王婆婆就说她今天在山上遇到九璃跟人家打架了。

　　陆九璃去割猪草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王大进和他的一帮“小弟”，王大进说九璃割的是他家地里的猪草，不准九璃背回家，九璃说自己没有，自己是在山上割的。王大进才不管她在哪里割的，一个劲的说就是自己家地里的。他们朝九璃扔石子，还抢了她辛辛苦苦割了好半天才割到的猪草。

　　然而，这一切刚好被段青妤看到了，只见她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朝王大进和他的小弟们仍去，然后又立马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冲向王大进他们。

　　王大进和他的小弟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枝条就已经抽到了他们身上。看着对方来势汹汹，王大进撒腿就跑，他的小弟们看情况不对也马上跟着他跑了。

　　陆九璃看呆了，她没想到这个跟她差不多一样大的人竟然敢公然对抗王大进。王大进比九璃她们要大两三岁，是大家公认的“小霸王”，平时九璃看到他们时都是绕路走的，今天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又不巧碰上了他。

　　段青妤帮陆九璃吓退了王大进，还从他们手里抢回了猪草。

　　陆九璃说：“你别害怕，以后他们再欺负你，我来保护你。”说着还像个大人一样有模有样的给九璃展示她胳膊上的肌肉。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那棵梧桐树下，两个小女孩相对而坐。

　　她说：“我们做朋友吧。”

　　陆九璃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却充满了力量的女孩，她用力的点点头。

　　夕阳下的她们，手牵着手一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