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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魔头年纪有些大 ...

  •   庭院中落叶萧萧,身形日渐抽条的少年额上泛着微汗。他双手执剑目光狠厉,偏偏手中那剑却不得再向前一步。将剑夹住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细长却毫不柔弱,一股强大的力量运至食指与中指之间,长剑便从那处段成了两节。

      少年使出的力道忽然没了支撑,向前倾去。对面的男人伸手欲扶,不想少年却弃剑化掌,直冲男人胸口而去。男人好看的眉眼间露出一抹别样神色,随即脚下轻踢。少年彻底失去平衡摔了个狗啃泥。

      他吐掉粘在唇上的落叶,沾着土的脸上满是恼怒:“卑鄙!”

      男人长眸微转,面上神情未变,“彼此彼此。”

      待少年爬起身,男人将手中的剑扔给少年,一脸淡然地下了指令:“再来。”

      少年不待男人语毕,接剑便出了招,角度刁钻地刺向男人所在之处。他恨极了对面的人,和那人总挂在嘴角的嘲讽,仿佛他永远站在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处,一言不发地从上而下看过来,就要逼着自己认命。

      他不认命,也不信命。

      少年心中的怒火和恨意随着剑招越烧越猛,刺向对手的要害。可偏偏对面那人却总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地避过剑锋,让他眼看着就要成功却每每差之分毫。

      他咬牙切齿,一边在心中将男人八辈子祖宗都问候了个遍,一边以更为狠厉的招式回应对方明目张胆的挑衅。

      面对少年越来越急躁的攻击,男人似乎决定提前结束这场战斗。他轻巧地避开少年的剑招,一步上前再一错身就绕到了少年身后。于此同时他抓住少年的手腕一转,少年手中的剑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少年反抗未果,只能侧头怒目以对。

      男人将矮自己不止一头的少年死死卡在怀里,微微俯身,语气是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你可知道你错在何处?”

      少年沉默不答。

      男人笑了一下,在他耳边微声轻语,“与人交手,不要老想着如何赢,而是要想着如何让对方死。”说完他便松开了少年的手腕,在对方迫不及待抽身离开的同时抬起手后退了一步。

      不等少年开口,男人便已转身,“今日到此为止。剑不用还了,至少比你原先那把好用,不会一掐就断。”

      少年朝着远去的身影大声喊道:“谁要你的破剑!”说罢作势要扔。

      “不要就扔了。”

      男人毫不在意的话语传来,让少年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心中愈发生气,气那人总能先一步将自己看穿,气自己总按那人想的做出反应。

      站在原地气了半晌,他终于仔细打量起手中的剑。着实是把顶好的剑,难怪那人总带在身边。

      “凭什么你说扔我就扔!”少年自顾自地嘀咕。

      他环顾庭院四周,很快找到了男人留下的剑鞘。

      长剑回鞘,少年心想:就用他的剑将他捅个对穿!这主意甚好!

      *********

      当大魔头楚旭的名字与“救命恩人”四个字相提并论,理解起来就会有些困难,以至于楚旭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老伯示意三人坐下,走到门边向外望了望,轻轻掩上门后才回到桌前。

      楚旭看他面上仍显犹豫,于是道:“老伯您放心,我们就是想弄清原委替亲人还了心愿,您今日所说,我们断不会与外人道起。”

      赵老伯沉默片刻,最终微微颔首,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我是当真打算带进棺材的。当年活下来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如今世上知道此事的人怕是屈指可数了。今日你们找到这里,或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让楚公子遭世人误会,不愿我将这些话带入土里去。”

      老人脸上的皱纹随着没入回忆的思绪而显得更为深邃,淡淡的哀伤在他眼里蔓延开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他缓缓开口,“当年,在那场大火之前,涂阳城之所以被锁城,是因为闹了瘟疫。”

      冷雨潇惊呼:“瘟疫?”她看到老人家紧张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问道:“老伯,您没说错吧?所有瘟疫都必须上报朝廷,如果涂阳城闹过瘟疫,怎么可能没有人知道?”

      “朝廷知不知,我不晓得。但当年涂阳城里的确实是瘟疫。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咳嗽发热,大伙儿都以为是风寒。可不想不过半月,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郎中开始觉得不对,于是商量着一同去报了官。城守大人不敢做主,就派人去了白槺城上报给郡守大人。”

      涂阳城隶属西河郡,白槺城是西河郡的郡府。

      “不多久,郡守大人就派来了医官。那医官看了几户生病的人家,最后说只是普通风寒,开了副方子就回去了。连白槺来的医官都这么说了,老百姓们也就没多在意。后来得了这风寒的人越来越多,大半个城都生了病,喝了医官的药病情也不见好转,郡守大人又上报过几回。但郡府来的消息仍是安心静养,继续服药。患病的人虽多,但也确实都是染上风寒时的常见症状,所以那时候谁也没觉得有多严重,直到——开始死人。”

      赵老伯神情凝重。楚旭看桌上有水,便自作主张地倒了一杯,给赵老伯递去。

      赵老伯喝了口水,继续道:“说起来当年的病情着实奇怪,先头的十几二十日都如风寒一般,可到了一日突然就恶化了。染病的人不停咳血,最后陷入昏迷,无力回天。从开始咳血到断气,不过短短数日。死人越来越多,饶是城守大人也知道事情不对了。于是他亲自去见了郡守大人。”

      “这回郡守总得派个像样的医官来了吧?”冷雨潇满眼急切,仿佛此刻赵老伯说的不是过去,而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赵老伯眼里流露出苦涩,“当时在城里的人也都同姑娘想的一样。可我们等来的却不是带回医官的城守,而是一队卫兵。卫兵到的当日,就将涂阳城封了起来。”

      冷雨潇:“是为了不让疫病扩散吗?”

      赵老伯不置可否,面带苦笑接着说下去:“几名医官是两日后到的,这次他们甚至没看活人,只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检查了几具尸体就匆匆离去了。城守一去不复返,城门被锁得严严实实,不可进,不可出,只有死人越来越多。就算是傻子,这时候我们也知道了:涂阳城里盛行的怪病不是伤寒,而是瘟疫。那时候我们还以为只要等下去,白槺就会派人来救我们。就算白槺的医官救不了,皇都来的总能救吧。可是……”

      “可是你们没有等来任何人。”楚旭替他将话接下去。

      十尺见方的屋子里,只剩下沉默。沉默中,赵老伯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哀色,一双苍老的眸里泛起湿润,“涂阳城一城百姓就这样被放弃了。”

      上官黎轻嗤一声,“你们不是被放弃了,是被丢弃了。”

      一字之差,却是主事之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上官黎话里所指,不言而喻。

      冷雨潇不敢相信还会有这般冷血之事,义愤填膺地问道:“那城里的人为什么不闯出去?”

      赵老伯无奈摇头,“一城的人,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大多数也都染了病,又如何同守城的百来卫兵对抗?”

      冷雨潇闻言语塞。

      赵老伯继续道:“得疫病死的人,按理来说是要烧了的,可守城的卫兵连这也不允许。”

      冷雨潇:“这又是为什么?”

      楚旭解释道:“锁城本就是因为有人不愿别人知道自己犯了错。如果在城中烧尸会引起路过或是附近城中百姓的注意。就算不知所以也会引起猜测,一旦议论传开,那就功亏一篑了。”

      赵老伯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只能将死人集中到城西的空地,没有染病的住到城东,尽可能分散。我们还商量着让染病的人集中在学堂里,由健康的人轮流照顾。但尽管如此,出现症状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死尸也越来越多。城中呻吟遍地,尸臭熏天,每一天我们都像是在等死。就是那时候,楚公子来了涂阳城。”

      楚旭还在琢磨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显得太过刻意,冷雨潇就已经脱口而出,“楚旭他去涂阳城做什么?”

      赵老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姑娘刨根问底,“他是来找人的。”

      楚旭:“找人?”

      “楚公子找的人姓李,住在城西,是个哑巴,手上还有残疾,那时候来涂阳城不过五六年。虽不知以何为生,但院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会叫的盒子,会动的木人。城里的小孩子们总爱去他那儿玩,传到大人耳朵里也就知道了有这么个人。不过,楚公子到的时候老李早就染病死了。”

      “那他后来为什么把城烧了?总不至于是因为找不到人一气之下就放火烧城吧?”冷雨潇道。

      赵老伯叹了口气,“楚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顿了顿,“找不到人,他本来就打算离开的。可李哑巴的儿子看他竟能在近百卫军的守卫下来去自由,就去求他将我们也带出城去。守城的卫军对付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绰绰有余,但遇见楚公子这样功夫深厚的大侠就全无招架之力。楚公子一个人就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仓惶四散。涂阳城里都是沾满疫病的尸体,我们怕城门开了会让疫病蔓延,这才在出城之前放火烧城。那时候涂阳城也就还剩二三十人,全靠楚公子,我们才能活着出来。”

      他已然昏花的老眼再次泛起些许晶莹,浑浊的目光望向空无一人的角落,仿佛看见了一身银衣的少年,在熊熊烈火中面对来势汹汹的卫军单枪匹马为他们杀出了一条出城的路。

      事情出乎意料得让人难以消化,屋里再次陷入沉默。楚旭下意识转头去看上官黎,发现他仍是面容平静,只是眼神稍显晦涩。

      犹豫片刻,楚旭还是开口问道:“老伯,恕晚辈无礼,若有冒犯还请包含。但世人口中的魔头楚旭,不像是有闲心做善事的人。”

      赵老伯:“我也不知道为何后来楚公子成了世人口中的魔头。我只虽见过他一面,但也能看出他虽然性子冷些,却不是那完全不近人情之人。不过,一开始他也确实没有答应帮我们。好像是李哑巴家的儿子应允了他什么事情,他才松口的。他应承之前还问过同行的公子涂阳城的瘟疫是否能治,那人说,‘不容易,但可以。’他才答应带我们出城。”

      “同行的公子?”这回是楚旭和冷雨潇异口同声。

      赵老伯点头,“那位公子好像会些医术。我们出城后,像我这般没有染病又在附近县城有人投靠的就自己走了。染了病的人跟着楚公子与那位公子去治病,还有些无处可去的,也跟楚公子他们走了。”

      详述回忆后,老人并没有忘记冷雨潇他们前来的目的,于是他转头对上官黎道,“经此劫难更知亲情可贵,如果你生父那时候出了城,应该不至于音讯全无。所以我想,他多半在楚公在来之前就死在城中了。”

      害怕上官黎显露出什么不该有的反应,冷雨潇急忙握住赵老伯的手,热泪盈眶道:“老伯,谢谢您!回头我们去涂阳城给我叔父烧点纸钱,我爹他在天之灵总该安息了!”

      赵老伯缓缓点头拍了拍冷雨潇的手,多年以来压在心底的一股浊气,今日好似舒缓了些。

      楚旭思索稍许,开口问道:“老伯,谢谢您将当年所发生之事一一告知,了却家中父辈一桩心愿。您放心,我等定会守口如瓶。但晚辈还想最后问您一件事。”

      “你说。”

      “您说您见过楚旭,您可还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楚旭的话好似提醒了冷雨潇,立即一脸期待望向赵老伯。就连上官黎也看了过去,眼里自进屋以来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

      可赵老伯却摇头道:“那时候正闹瘟疫,所有人都是用汗巾蒙着面,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我虽见过楚公子,却并不知他是何模样。”

      赵老伯语毕,上官黎眸中本就难以察觉的涟漪尽数散去。他将目光从老人身上移开,神色又恢复先前慵懒。

      楚旭心下失望,但他还是追问了一句,“那您可看出来他是何年纪?”

      赵老伯思考片刻,答道:“从那双眼睛和声音来看,应是个少年,至多也就十七八岁吧。”

      楚旭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可这答案却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一旁的冷雨潇忽然反应过来,一双柳叶眼瞪得老大看向楚旭,那眼神明明白白。

      师父,您有些年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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