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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朝云意气(六) ...

  •   等梧灵再次回到神识深处时,“杨悠雁”已经将所有的白骨魔兵都解决了。

      周遭仍然是被火灼烧过的的裂谷,地上的骸骨已经焦黄。少女立在骸骨之中,手中的刀刃离地仅有三尺,刃上、襟上、发上都是干涸的血。

      哗啦啦——空寂的山谷中都是锁链的轻响。她胸膛起伏着,漫不经心地拭去颊侧的汗水,“回来了?”

      梧灵微一挑眉,眸中不辨情绪,“她果然把你传唤出来了?”

      “杨悠雁”——或者,此时的符薪——缓慢地收刀入鞘,红瞳冰冷如刀。

      “你告诉她了。”

      “她迟早会知道你在她体内的。”梧灵笑得风轻云淡,“你能屠了云京城大半的妖,还怕杀不了她?”

      符薪眸色愈冷,“你骗了她,也会骗我。”

      “但你们别无选择。”梧灵打断了她,挺直身板垂眼看她,“或者你杀了我。若能伤我分毫,我就让你自由。”

      只听“锵”地一声,在梧灵声音落地前,符薪的刀早已斩向了她。她轻飘飘地抬手一挡,让刀刃不偏不倚地劈在锁链上,迸出的寒光震得符薪连退数步。

      梧灵似乎没看见符薪眸中烈火,理着被震乱的衣袖,“有时我更希望阿雁活着,而不是你。她比你听话,也比你懂事理。”

      符薪冷笑,“因为你根本没告诉她,你是想要了她的命。”

      唤出符薪后,杨悠雁便不记得幻境内发生了什么。她一清醒,左腕的疼立马让她吸了口冷气,惊扰了一旁熟睡的尹云晖。

      少年迷糊地看着杨悠雁,瞬间清醒,“你没事吧?”

      他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发觉除了左腕有情况,身上竟是毫无中毒痕迹。

      杨悠雁吸着凉气,“我没事,你问这话干什么?”

      尹云晖犹豫着,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一个梦,“我好像看见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难道是易柏?”

      “那倒不是。”

      “不是就好。”杨悠雁疼得嘶嘶作响,“外面什么情况?”

      尹云晖正想去看,洞外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他缩回步子,立马朝矮洞深处使了个眼色,与杨悠雁一起钻到了矮洞后的窄小角落。

      角落空间很挤,他们不得不挨得极近,耳朵高高竖着,警惕地辨别着动静。

      洞口光线一亮,有人撩开了藤蔓。

      此处空间有限,不好隐藏。尹云晖扶着刀,冷静地听动静;杨悠雁断开一截衣袖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出声。

      好在,山匪们把藤蔓放了下来,“走吧。”

      尹云晖听着步声消失,又见她左腕上妖气消失,想到那人的红色丹药,有些奇怪:难道那人不是害她,而是帮她?

      “出去后就带你找郎中,能忍住吗?”

      杨悠雁道:“这点伤算什么问题......”

      正说着,手上一阵疼。

      她立马求饶,“算问题算问题,别疼了我求求你了!”

      他们运气好,一路都没见到易柏的人。路过村落时,尹云晖探问出了锦官城的方向和路线,买了几袋包子边走边吃。

      杨悠雁说话甜,把包子铺从屋顶的茅草到桌上的插花都夸了个遍。店家是个三四十岁的女子,很喜欢她,道:“我们当家的要去锦官城运茶叶,晌午就走,你们也顺路过去吧。”

      茶叶有六箱,在马车中垒好后仍能坐人。这马车既载人,又载货,堆上茶叶箱后还有空位。

      尹云晖多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劳烦了。”

      他和杨悠雁躲在茶叶箱后面,一起竖起耳朵提防山匪。

      杨悠雁被疼得没精神,又因马车颠簸,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她把脑袋抵在一侧的墙壁上,正好压住左胳膊,睡一会儿就觉得疼,根本睡不安稳。

      尹云晖提议换位置,她欣然应允。刚站起来,又被他拉回了茶箱后面。

      车外传来声音:“干什么的?”

      车夫谄笑道:“是去锦官城运送茶叶,大人行个方便。”

      车夫倒空了钱囊,把钱都给了山匪。

      山匪十分满意,“见过两个人没有?年纪都不大,会点功夫。”

      “没有没有,这几天茶叶收成好,哪有时间见人。”

      山匪挥挥手,“走吧。”

      “果然撞见了,幸好这群人都在混日子。”杨悠雁单手捏着肩。车坐得太久,她不仅觉得屁股痛,还觉得肩酸,“快到锦官城了吗?”

      “可能还要赶一天车。”

      “那......”她小声道,“我们晚上怎么睡?”

      他们和车夫打过招呼,让车夫找客栈休息,自己则窝在马车里。

      现在尹云晖反应过来了,一男一女,不太合适。

      “你休息,我出去看着。”

      “那不行,被发现了怎么办?”杨悠雁指指垒起来的茶叶箱子,“用这个隔开,你睡外面,我睡里面。”

      也没别的办法,尹云晖答应了。

      大概是患难见真情,她和尹云晖的关系不由自主拉近了许多,等到马车上路时,已经能互相打趣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不论说什么,尹云晖都能抛回更有意思的话题,怎么聊都能聊出花样,怎么聊都不觉得累。

      入夜后,杨悠雁失眠了。

      蔫不拉几地趴在箱子上道:“小笋子,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尹云晖闭着眼,“你见谁都起绰号?”

      “这不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吗。”她吸着冷气,“我的手开始疼了,你快帮我分分神。”

      尹云晖坐起来倚在车壁旁,“你想聊什么?”

      少年靠着车窗,有月光透下来,照亮了他半边脸。

      杨悠雁看着他的面具,“你睡觉也戴着面具?”

      “嗯。”

      “怕被人认出来吗?”她来了兴趣,“你难道是什么江湖大侠的儿子,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一被认出来就要出大事?”

      “想多了。”尹云晖闭眼道,“我只是和一个人有约定,在登上少侠榜之前不会摘下它。”

      “和谁啊?”

      “一个很重要的人。”

      ——其实是他自己。

      杨悠雁来了兴趣,“你难道有相好的姑娘?”

      “我没有别乱猜!”

      他飞快地否认,见杨悠雁满脸好奇地盯着自己,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噢——”杨悠雁拖长了声音,“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觉得你很像一位故人。”她歪着脑袋思索,“你连反应都和他一模一样,但他不见得会喜欢天音宗。”

      尹云晖神色微僵,少女却又疼得嘶嘶吸气,重新躺了回去,“你讲讲天音宗选举吧。”

      这些事情杨悠雁从来不感兴趣。尹云晖说了不到一刻钟,她果然困得睡了过去。

      “......所以选举人虽然多,但并非逐一比试,而是靠四位长老评判来人的潜质。”尹云晖听见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微微一顿,小声道:“杨姑娘?”

      尹云晖转过头,月光下,少女歪斜地靠着车壁,睫毛轻轻颤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她的头发散乱地遮住半张脸,头倒向了尹云晖这一侧,手肘平放在木箱上,刀倚在身旁,对尹云晖毫无防备。

      他一时不知是这人天生心大,是对功夫自信,还是那句“像一位故人”。

      是啊。这么多年携伴长大,连他都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见到人时,那种涌上心头的熟悉感、亲切感,用再冷的刀都斩不断。

      他不由自主地前倾着身子,仿佛被一根钩子吊住了心弦,一点一点,极小声地拖出那句话:“......师姐?”

      而后如被电过一般赶紧坐正。

      不行,不能这样。他不能让情感左右自己的判断。

      可是他的情绪已如落入石子的湖泊,惊扰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尹云晖倚靠在车壁上,终于睡不着了。

      他想,也许自己不该答应在车厢里呆着。曾经的一切,终究如吱呀作响的车轮,一遍遍在他心里转动。

      *

      在某个被桃花晕染的春天,唐暄也曾肆无忌惮地喜欢过一个人。

      一天,唐暄在自己的刀谱中,翻出了杨悠雁狗屁不通的情书。

      她的字极难辨认,几乎不像是字,像是乱七八糟的符。唐暄一个字一个字猜,连字成词,连词成句,猜了整整一天。

      等她满头插花地回山后,他拎着情书问她怎么回事。

      “这个啊。”少女笑嘻嘻地拍着头上落的花瓣,“我和别人打赌打输了,他们说要么请客,要么给你写情书。我当然不会请客,就写情书喽,反正你也不在意。”

      唐暄沉默片刻,“你以为我不在意?”

      “是啊,你肯定觉得我在开玩笑,毕竟——”杨悠雁见他一直沉着脸,愣愣地问,“你不会当真了吧?”

      见气氛不太对,她收敛了笑,“......那我以后不闹了。”

      他把情书折好,塞到心口前的衣襟里,“我怎么知道你在闹着玩?”

      他挑着眉,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偏要当真。”

      那些时日,唐暄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的“喜欢”。他每天去山道上等人回家,送各种各样的小礼物,甚至在说书人讲到神仙眷侣时,他故意坐在她身旁,听不懂事的孩童们对他们俩起哄。他会挑衅般对着少女挑眉,看她耳根变得通红。

      一开始他只想报复这家伙,告诉她不能随便开玩笑。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报复变了味?

      ......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某天回家时,她忽然抓住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唐暄,你真的真的、是认真的吗?”

      若是之前,他肯定会把杨悠雁的手甩开,故意说:“我闹着玩的。”

      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他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遏制的冲动。

      他偏过头,吻在了她的颊侧。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毛茸茸的阳光一般,从二人心中破土滋生。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们不知道,只觉得很开心,很幸福,还有不敢说出口的、惴惴不安的兴奋......比做贼还刺激。

      这一幕正巧被唐复看到。

      回山村当晚,唐复把唐暄叫了出来,“你这么久没练刀,是因为阿雁?”

      “你管得着吗?”

      唐复一声冷笑,“阿雁不会喜欢你的。她就算喜欢你,也仅仅因为你是山上唯一能同她过招的人,等她去了更远的地方就会把你抛弃掉。你有哪里比得上她?功夫?天资?还是你的出身?你也就配在这山村里过活。”

      也许这是气话。

      也许是故意试探他的。

      但却如刺一般扎入了唐暄心里。

      他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不配喜欢阿雁......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被打压,为什么他不可能成为大侠,为什么他就注定被埋没在泥土里谁都能踩一脚,谁都看不到?!

      就因为诅咒?就因为他是唐复的儿子?如果他走出剑门村,如果他能够拜入天音宗,如果他能够登上少侠榜,你就会满意吗?

      尹云晖扶住面具,遏制住鼻尖的酸意。

      他喜欢阿雁。

      可是不重要。是的,不重要。

      “什么都不如少侠榜重要。”他反复地为自己洗脑,“我一定要登上少侠榜,一定要证明我自己。”

      抵达锦官城后,两人同车夫道了谢,又多给了几两银钱。

      路上,杨悠雁疼得越来越厉害,已经先写没有知觉了。她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把梧灵骂了八百遍,等车挺稳后,颤巍巍气若游丝地说:“去找沈公子吧。我、我真的快不行了。”

      尹云晖见她疼得路都看不清,脑中还想着礼节等七七八八的东西,手却自动扶住了她:“你怎么知道沈公子在这里?”

      “他临走前说过会在锦官城停留。”

      尹云晖的步子霎时顿住,“什么时候?”

      “他来剑门村还刀的时候。”杨悠雁感慨道,“谁想到会引起后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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