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蔚》岑梦飞

108、第26章 一波又起（7）

　　自从十八那日短暂清醒得知自己没了孩子，小展氏伤心欲绝，时醒时晕，迷迷糊糊间发了两天烧，直到二十日午后烧才退去。退烧后的小展氏醒了过来，看着眼前胡子拉碴、憔悴万分的丈夫，想到自己那个没缘分的孩子，小展氏和夫婿又抱在一起伤心痛哭了一场。直到闻声而至的苏桂过来探望，夫妻两才止了伤心。

　　苏桂见苏赛还穿着十七那日的青玉色袍衫，知道苏赛为了照顾小展氏多日未梳洗、身上邋遢不堪，便让金铃去隔壁屋安排沐浴梳洗事宜。苏赛本不愿意离开，但小展氏觉得孩子不掉也掉了，再伤心也不是办法，日子总是要过的，遂也开口帮腔劝说。苏赛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里屋。

　　苏赛离开后，苏桂坐到床边，努力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握着小展氏的手道：“弟妹，你受苦了。都是大姐没用，那日做的提防不足，没能护住你和孩子。”

　　小展氏靠在一个牡丹花开粉红绸缎面长方大迎枕前，头上裹着暗纹锈红防寒布，散着头发，一袭纯白中衣衬得她愈发憔悴。

　　掌心有热热的温度传来。小展氏知道，苏桂是真心觉得内疚。抖了抖惨白的嘴唇，她哑着声音道：“大姐不要这么说，谁也没想到三姐她……她……。”想起苏榕那日的疯狂行径，小展氏还是十分委屈害怕。

　　苏桂看小展氏又要哭了，连忙道：“弟妹切莫再哭了。哭多了伤身。妇人坐月子最是重要，若坐不好，日后有数不尽的苦头吃。你如今是小月，养好身体方为上。你还年轻，没了这个，日后你跟六弟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可千万要保重身体。现在，你把月子坐好，尽快恢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什么都别想。”

　　小展氏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期期艾艾道：“让大姐笑话了。”

　　苏桂轻拍着小展氏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弟妹哪里话？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宽厚的，别说是自己的孩子，就是庶出的那几个，你也是一直用心照顾着。这次事发突然，护不住你们母子，我、六弟跟父亲都很难过。前几日，六弟为了照顾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跟父亲看了都快急死了，好劝歹劝，他才肯为了你多少吃点。你也知道，对于你三姑姐，父亲他素来是极疼的。这次她犯下如此弥天大错，父亲……父亲都被气病了，到现在还在屋里躺着，下不来床，吊着汤药。”虽然苏迢安没有明说已经原谅苏榕，但这几日苏榕母女日日天一亮就来报道，亲自侍奉汤药于床前，顿顿要求在房里陪着苏迢安吃清粥小菜，直到天黑了才回府歇息。人都是感性动物，何况素来疼爱苏榕母女的苏迢安？如今苏迢安跟她们母女说话已不复前几日的冷漠态度，有苏榕母女在，苏迢安里屋的氛围更是其乐融融。苏桂瞧不过眼，便只每日早午晚去父亲床前问个好后便退了出来。对于父亲，苏桂无法开口指责。如今，面对憔悴的小展氏，苏桂也不忍心把苏迢安和苏榕父女和解的情况告诉她，只能避重就轻说点好听的话宽慰小展氏。毕竟，苏迢安被气病是真的，连日来不曾下床吊着汤药也是真的。

　　倚在床头的小展氏听闻苏迢安病了，楞了一下，连忙关切道：“公爹怎样？要不要紧？大夫看过了吗？”

　　苏桂点点头，道：“你别急。毛大夫已经去看过父亲了。父亲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刺激。那日于他而言，也是噩梦一般。刚刚听说你醒了，他就想来看你，被我拦住了。”

　　小展氏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孝，才连累公爹病倒。可是大姐，我真的不明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秋波都这么大了，三姐为何还放不下？展家跟薛家都是经商的，两家既是亲戚，亲上加亲不好吗？何况，我那外甥，是庶出，又非长子。薛家嫁过来的，也并非柳堂姐的亲生女儿啊。我知道，我出身不好，又是良妾抬平妻给的体面。这身子又没用，这么多年只撇了两个丫头，也没给六爷生个儿子，所以三姐瞧不上我，我明白，也不怪她。大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个后宅妇人，每日只知相夫教子，旁的事我一概不做。这两年大齐一直不太平，北地也闹得厉害，平泰的时局更不稳。我娘家嫂子一直忧心侄儿的亲事，知我们苏家人脉广、姻亲厚，便求到我跟前来让我帮着参谋参谋。有一回，柳堂姐陪着亲家姑老爷去平泰办事，就到府上小住，说起她家二姑娘的婚事还没着落。两家因着是亲戚，一对小儿女又都没有定下来，这才合计上。三姐说的‘刻意而为之’、‘故意和她作对’云云，真是冤枉。我……。”小展氏越说越激动，眼角刚掖干泪，又迅速湿润了，说到最后，激动得几乎要坐起来。

　　苏桂连忙把她按回靠枕上，道：“我明白，我都明白。弟妹你夹在展薛苏三家之间，确实很难。我也不瞒你，展薛两家结亲的事，其实早在九月九之前我便知晓了。”

　　小展氏愣愣地看着苏桂，既震惊又疑惑。

　　苏桂微笑道：“自是苏柳跟我说的。那几天，我两都凑在祖父跟前伺候。闲聊的时候她主动提起的。弟妹，虽然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大姐我还是得说，尽管这次的事与苏柳无关，可实是她起的因果。”

　　小展氏闻之，忍不住为苏柳辩解：“不，大姐，不关柳堂姐的事，不要怪她……。”

　　苏桂轻摇着头打断了小展氏的话，接过心竹递过来的鲤鱼戏水青花瓷碗，道：“先别说了，来，把这汤喝了。这方子是‘济世堂’的唐大夫留给我的，说对妇人坐月子养身最好。以前，我生那几个混小子的时候，都一直这么照方喝着，效果好着呢。”说着便把汤勺递给小展氏。

　　小展氏柔柔地道了声谢，安静地喝了起来。

　　看着小展氏毫无血色的脸、拿起调羹时手还有些发抖，苏桂在心里默默叹息。也许，该让父亲来瞧一下他的小儿媳妇，再让小展氏在父亲面前哭一场，才能让父亲真的醒悟，不再纵容苏榕。

　　诚然，事情会闹成今天这样，确实谁也没想到。哪怕是苏榕，苏桂也相信她并非一心要伤害那个无辜的孩子，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否则小展氏不会如此奔波劳碌坐马车赶来奈良。苏榕与苏柳是年少时结的怨，这么多年来，婚事不顺的苏榕眼看着嫁给个“克妻种”当填房的苏柳既儿女双全又得夫婿欢心，自然是恨上加恨。当初在毓京知晓展薛两家要暗中结亲时，苏桂就担心苏榕会发疯——苏榕本就对苏柳与苏赛夫妇暗中往来十分不满。但因往日多在奈良，身为后宅妇人的苏榕自无法阻止两人往来。苏柳给继女议亲，谁都不选，偏生选了与苏榕一母同胞的苏赛的妻舅家。苏榕恨苏柳，这在苏家不是秘密。两家人这样隐瞒苏榕背后议亲，以苏榕那脾气，怎么受得了？别说是苏赛的岳家，若薛家的结亲对象换成是与苏榕素无往来的苏贾，苏榕也会因苏贾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而反对，甚至是苏桂、苏贸、苏员、苏贯，大家都是一个爹生的，苏榕都不一定会愿意他们中有人与苏柳结成姻亲。

　　古代大家族之所以能根深叶茂，大多是因为他们能够通过师徒、同年、友人、姻亲等关系连成庞大的关系网。亲朋间互相联姻无可厚非，但苏榕容不下兄弟姐妹与苏柳联姻，哪怕实际联姻的对象姓展不姓苏。若当初这亲不这么偷偷摸摸，那或许父亲还能出面压制苏榕，让这门婚事结得更顺利些。毕竟，薛家为祖父所重视，而展家又是奈良苏府的姻亲，两家说到底都是苏家的亲家，亲上加亲确实更好。可惜，小展氏和苏柳因为怕苏榕反对而私下议亲，这才让苏榕如此震怒，继而做出难以挽回的过激举动。小展氏的性子，苏桂是知道的，她庶女出身，从小寄人篱下，日子过得很艰难，成人后又被伯父展介嫁给堂姐夫苏赛当良妾，为替堂姐博个贤妻的美名还对外宣称她是平妻，展氏没被休之前她在苏赛身边的日子也很不好过，还曾因展氏的嫉妒滑过胎。小展氏这种敦厚老实有余，机敏谨慎不足的性子，在这事上恐怕也只能被苏柳带着走。所以，说到底，小展氏落得如今这副样子，苏柳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好在，父亲因为对小展氏有愧疚，也赞同了这门亲事，并严令苏榕不得从中作梗破坏亲事，小展氏和苏柳也算得偿所愿。有了这个亲事打底，再加上薛雷朋要去平泰开拓生意，苏柳大概率会在嗣子位上支持苏赛到底。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个没福气出生的孩子。

　　小展氏喝完汤后，苏桂让她好生休息。那意思很明显，不愿意再继续话题。小展氏知道苏桂素来做事有分寸，也不担心她会有什么动作，便从了她的意躺下歇息——苏桂说得对，身子最重要，这个孩子没了还可以有下一个。她只有两个女儿，而庶长子已经出生，她得赶紧养好身子尽快再怀个嫡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