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7章 京梁 ...

  •   “殿下,您先回去吧。”懿安帝的内侍高隆贵陪着笑,站在寝宫飞霜殿外,劝说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这女人正是懿安帝李肖的亲妹妹,端懋长公主李殷。
      二十多年前,仁熙先帝曾指婚李殷与原傅隋,但却因懿安帝的登基而搁置。一年后,原奉出生。原傅隋的父亲原存山为了赔罪,把自己收养的干孙女送给李殷做了随从。眼下,李殷正为了那一点情分,向懿安帝求情。
      “肃王与王妃不幸,连个遗体都没留住,陛下正悲痛万分,殿下您在这里跪着,更让陛下难过,您还是请回吧。”内侍省总管高隆贵好言好语地说道。
      李殷却丝毫听不进去,她抖了抖披风:“陛下不见我,我今晚是不会回去的。”
      高隆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眼看见了跪在李殷身后的年轻姑娘。
      这年轻姑娘是男子的打扮,她长发高束,一身黑衣,黑衣上绣着重峦银纹,看腰带,应是当朝三品的官职。这便是原存山的养孙女,原怀宁。
      四年前,在原怀宁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师父、前影卫司统领、谋逆叛党之首文澈后,懿安帝将司起大印交到了她的手中,属意成为了统领御帝亲卫的女官。
      “原统领,您劝劝殿下吧。”高隆贵低声下气地求道。
      原怀宁面无表情:“高内侍怕是不了解,眼下要被陛下治罪的人是我原家的家主,我岂有放弃的道理?”
      高隆贵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飞霜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内侍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轻打拂尘:“长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听到这话,高隆贵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原怀宁先行站起搀扶李殷:“殿下,属下在门外等您。”
      李殷一点头,提着裙角跨进了飞霜殿的大门。

      殿内一片昏暗,灯台上只燃了几根蜡烛,把坐在帷幕后面身材瘦小的懿安帝李肖映得影影绰绰。
      “兄长。”李殷跪在了帷幕前。
      李肖没有言语,只从帷幕中伸出了一只手,递到李殷的面前。
      “今日下午,鸿胪寺引着留京的鞑克使者觐见了兄长,他们和兄长说了些什么?”李殷握住那只手后,轻声问道。
      李肖沉默良久,开口道:“鞑克人的反贼跑进了广宁,乌赤金被迫进城搜寻,伤了些无辜百姓,温儿在混乱中走失。”
      “兄长,”李殷垂下了双眼,缓缓将手抽出,“蒙儿还有褚兰……”
      李肖原本颓靡的神色一变,他的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
      “蒙儿是意外,王妃难道也是意外吗?”李殷拔高了声音。
      “住嘴!”李肖猛地一拍桌子,“不许提那个鞑克女人。”
      李殷没有顺从李肖的震怒:“这明明是柘木儿氏蓄谋已久的偷袭,他们屠戮平民百姓,将战火带去了北境。
      “兄长,五年前您放任柘木儿氏取代阿雅王朝,称霸草原,如今他们便要得寸进尺,威胁我大俞江山。鞑克人的说辞信不得。一旦阿雅朝遗老除尽,外敌的威胁就会近在眼前,北境已经没了肃王,不能没有长鹰将军。”
      李肖神色晦暗,他沉着一张脸,将目光转向了李殷:“长鹰将军,原家人……端懋,你到底还是向着原家人。”
      “兄长,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他,”李殷跪着向前几步,伏身到了李肖近前,“温儿是褚兰公主的女儿,是阿雅氏最后的血脉。鞑克使者居然会编出她在混乱中走失的谎言,一个郡主,长居深宅府邸,怎么会在混乱中走失?他们分明是亲手带走了温儿,鞑克人到底有什么用心,您难道不清楚吗?”
      李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你说怎么办?”
      “明早,广宁被袭的消息就会传遍国境,兄长,为了北境,您可千万不要急着治罪原奉啊。”李殷跪直了身体。
      就在此时,殿外一阵喧哗,高隆贵捧着刚从讯鸽身上拆下来的加急奏折走到懿安帝面前。
      “陛下,您看看这个。”高隆贵说道。
      李殷接过奏折,替李肖打开,摊在了他的面前。
      奏折是原奉亲笔书,红印也是御帝亲赐的将章,李肖皱着眉,俯身看去。
      跪在他脚边的李殷急切道:“兄长,是何事?”
      李肖的脸上不见喜怒,他平静道:“温儿找到了。”
      李殷一惊,连忙叩首:“兄长,温儿既然找到了,那也算是原奉功德一件。”
      李肖默坐许久,一言不发。
      “兄长?”李殷轻声叫道。
      “端懋,你可知信里原奉还说什么了吗?”李肖问道。
      李殷蹙眉:“什么?”
      李肖轻笑了一声:“原奉说,温儿不愿离开广宁,她要为肃王和王妃守孝三年。”
      “这……”李殷一时无言。
      原奉那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要把郡主捏在手里,好以此稳坐北境。
      李肖向后一仰,闭上了眼睛:“端懋,你说这江山还是握在朕的手上吗?”
      李殷一震:“兄长,您这是何话?江山永远都是陛下的江山。”
      李肖缓缓睁开双眼,冷笑了一声:“高祖总言,不可削兵权,大俞世世代代尊崇这个祖训。可是朕的父亲、仁熙先帝重文轻武,大俞一样国祚兴盛。如今呢,端懋,你看看,现在是个武将就可以命令朕、要挟朕,朕还有没有一个当皇帝的尊严了?”
      李殷神色难堪,她低声回道:“兄长,您也要记得,是四面大军把守我朝国门,将外敌拒之门外。”
      “拒之门外?”李肖猛地一拍桌子,“都拒之门外了,他鞑克人为什么还能杀了我儿?难道不是原家的孽果吗?”
      李殷仰头看他,轻声道:“兄长,这真的是原家的孽果吗?”
      李肖听到这话,瞬间脸色变得铁青,随后他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罢了罢了,你也是与原家有过缘分的人,朕不应在你面前说这些,取墨宝来吧。”
      给北境降旨并非一件容易事,李肖拿着笔的手有些发抖,他看了看一旁的李殷,一时不愿下笔。
      “陛下,穆王求见。”就在这时,内侍高隆贵送来了消息。
      “伏儿?”李肖眯了眯眼,迅速将笔放下,又冲高隆贵点了点头,“让伏儿进来吧。”
      说完,他向李殷道:“端懋可以退下了。”
      李殷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起身行礼,她走到门口处,恰好遇上了自己的侄子李伏。
      “姑母,”李伏叫道,他行礼道,“姑母,许久不见,是否康健?”
      “本公主康健,伏儿有什么事吗?”李殷淡淡道。
      李伏笑道:“无事,只是来向父亲请安。”
      李殷额角一跳:“你父亲等着你呢。”

      穆王李伏,李肖长子,出生在遥远的陇平,今年已是不惑,比那端懋长公主还要虚长几岁。他面貌阴鸷,个子矮小。
      和肃王不一样,李伏在懿安初年便前往自己的封地,此后一年回一次京。这次他回京私会朝臣,李肖心知肚明,但却不加干涉。

      见过了长公主的李伏径直走到李肖的身前,他不等自己的父亲发话,首先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起来。
      “自从广宁被袭后,儿回想起从前与六弟的种种,儿心里极其痛苦!”李伏埋头在地,一边抽噎,一边说道。
      李肖叹了口气,他冲高隆贵招了招手:“给穆王赐座。”
      高隆贵颤颤巍巍地扶起了李伏,将他引到一旁的座椅上,又递了手帕,这才止住穆王的哭声。
      “蒙儿离京好几载,朕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李肖语气平平,“但朕眼前膝下还有四个孩子,你也还有三个弟妹,不能因此而放弃家国大业。”
      “父亲教训的是。”李伏乖顺地回答。
      “不说家长里短了,”李肖淡淡道,“广宁一事,让朕对原奉刮目相看。”
      听到这,李伏神色一动。
      “朝中老臣都言,端懋也劝朕,说那柘木儿氏贪得无厌,既然五年前纵容了他们吞灭阿雅,如今就要自食苦果。但是,伏儿你应该清楚,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李肖继续道。
      “儿清楚。”李伏俯首。
      “可惜的是,这次没能顺势除掉原奉这个心头大患。”李肖自嘲一笑,“他安生了五载,一副超然事外、逆来顺受的模样,但朕从一开始就清楚,原家人怎么可能是个软骨头?这不,蒙儿的眼睛才刚闭上,他便给刺史定了罪,扣下郡主,还俘虏一个鞑克将军。”
      “父亲,”李伏拱手道,“您完全不必忧心,原奉年纪轻轻,难免会一时轻狂。依儿看,您可以效仿贤淑太后对待陈家的方式,以退为进,先让原奉自觉自己握住了长鹰,再想办法,攻其要害。”
      听到李伏的话,李肖的嘴角浮起了一个笑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还有一事,”李伏又道,“儿觉得,没有皇家人看管,就算是将来想要效仿贤淑太后也会有不利,所以他既然要扣下郡主,那咱们大可以因此派去一位监军。”
      “监军……”李肖抬手捋着自己那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李伏随即起身,一躬到地:“既然父亲认可,那儿也有人选。内侍省总管高隆贵年岁虽高,但跟随陛下多年,因从前焚香刺杀太子一事而在先帝老臣之中落了微词,若是把他派去广宁府,一面可解陛下心头患,另一面也可以让原奉放松警惕。”
      “是吗?”李肖意味深长道,“如果朕定下了他,你可舍得?毕竟他是你的亲近之人。”
      “儿为了父亲,什么都舍得。更何况,”李伏看向李肖,“更何况,儿知道,父亲不愿高隆贵留在您的身边。”
      这个回答算是戳到懿安帝的心尖上了,李肖满意地点点头:“朕会考虑的。”
      话说到这,就该停下了,李伏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当即行礼告退。
      等着李伏出了门,李肖将候在门外的高隆贵叫到自己的近前:“你有什么想法吗?”
      高隆贵是李肖近前内侍,他倒是谦虚得很,赔笑道:“老奴哪敢多言。”
      李肖轻笑了一声:“朕收到广宁刺史的奏折后,就与张宰执和蒋尚书说过监军的事,结果没等掌灯,伏儿就来觐见,你说巧不巧合?”
      高隆贵瞬间被吓得一哆嗦,他赶紧跪下:“老奴与此事全无关系!陛下与朝臣们的对话,老奴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出去,陛下,老奴冤枉啊!”
      李肖挑了挑眉:“罢了,起来吧,朕相信你。”
      高隆贵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他谨慎地看着李肖的脸色:“陛下,老奴是真不知殿下会来觐见。”
      李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朕知道,朕知道。”
      高隆贵这才勉强把心放下,可谁知李肖突然又开口:“既然这样,那不如就派你去广宁监军吧。”
      扑通一声,高隆贵又跪了下去。

      皇城东角,储宫。
      太子李煦将桌案上的书件一把扫掉,砚台碰翻了烛蜡,差点把桌布点燃。
      他身边的小内侍孟福吓得跪倒在地,直磕头道:“殿下,小奴知错了,是小奴不好。”
      李煦的脸憋得通红,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给我,退,退下去。”
      孟福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扭脸就跑,还顺便给李煦带上了门。站在门外正要觐见的尚舍局典执吴玘儿见此,心领神会,后退到了殿外。
      “是出什么事了吗?”吴玘儿问道。
      孟福小声回答:“殿下听说,昨晚陛下听从了穆王的意见,要把高内侍派到广宁去监军。”
      “高内侍?”吴玘儿柳眉一挑,“为什么是高内侍,不是旁人?”
      孟福伸着脖子往里看了一眼,谨慎地说道:“穆王见陛下前,长公主在那里,而长公主来之前,陛下曾秘密召见了蒋尚书和张宰执,不知说了些什么。
      “我听宫里的海内侍说,陛下见完他们,发了好大的火,还好似提到了穆王,说只有穆王敬重他。而那高内侍早年陪伴穆王长大,陛下还是秦王远在封地时,都是高内侍照顾他,朝野谁不知高内侍是穆王殿下的人。
      “因此,依我看,陛下这就是爱屋及乌。咱们殿下呢,怕不是怨陛下不重视他和蒋尚书呢。”
      “是吗?”吴玘儿揶揄道,“太子殿下这是在生自己岳丈的气啊。”

      兵部尚书蒋守承,当朝太子李煦的岳丈、懿安帝的亲家公,手握兵部大权,实则执掌尚书令。当年蒋守承受苍狼将军白乙亭推荐,进兵部掌大权,后懿安帝为了笼络朝臣,又将他的女儿赐给了李煦。
      只不过蒋守承的女儿、太子妃蒋氏嫁给李煦多年,生下的儿子则全部夭折于襁褓中,朝臣们生怕后继无人,三番五次提选侧妃之事,都被蒋守承压了下去。但如此一来,太子地位下降,膝下有子的穆王则更加猖狂,李煦本就先天不足,不光个子不高,说话还结巴,如今不受重视,更加患得患失。

      孟福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他叹了口气:“蒋尚书觐见陛下,本是提起了监军的事,太子指望以此能安排上自己人到北边去,一来拉拢原家,二来又能有点兵权,可谁知道,陛下居然不听蒋尚书的,把自己身边的高内侍派了出去,太子肯定要生闷气。”
      吴玘儿掩嘴一笑:“眼下北边不必着急,你倒不如去告诉殿下,让他把你送给陛下做内侍,顶了高隆贵那内侍省总管的位子才是要紧,北边那么远,就算是派了自己人又能怎样?鞭长莫及罢了。”
      孟福脸一红,他正要回绝,抬眼就见远处迤迤然走来一位女子,这女子身量不足,面容一般,但华冠首饰却无一不精美,殿前的两人见到她,赶紧退到一旁下跪。
      “太子妃殿下。”两人行礼道。
      蒋氏扫了一眼跪在脚边的吴玘儿和孟福,冷冷道:“你们两个又躲在这里说闲话,这么不懂宫里的规矩吗?居然还敢嚼太子的舌根?”
      吴玘儿慌忙叩首:“殿下,奴婢只是来为太子更换灯烛,并没有说闲话。”
      蒋氏哼笑了一声,她挥了挥衣袖,示意两人赶紧退下。
      吴玘儿和孟福长出一口气,低着头跑了,蒋氏提起裙摆,慢吞吞地跨过门槛。
      李煦正在气头上,听见外面有动静,便一把甩出茶盏,砸在了门口:“谁都不要进来!”
      “殿下,是我。”蒋氏轻声道。
      李煦表情紧绷,他看着蒋氏,语气不善道:“你,你也是,来羞辱,本宫的吗?”
      蒋氏一笑:“殿下这是什么话?妾是来安抚你的。”
      “本,本宫不要你,安抚。”李煦戒备道。
      蒋氏端庄得体:“殿下,明儿下午家父要来储宫,生怕被人看见遭议论,妾让他从后门进,到时候殿下你去迎接,可好?”
      “本宫,不想,不想看见他。”李煦回绝道。
      “既然殿下不想,那妾就告诉家父,不必来了。”蒋氏微笑道,“只是家父是来和殿下商议,要不要把殿下身边的孟福送给陛下做内侍,要是殿下不乐意,就算了。”
      “等等,”李煦表情一变,“蒋尚书,是来,是来说这事的?”
      蒋氏勾了勾嘴角,看着李煦不语。
      李煦紧紧攥着拳,他的神色有几分羞愤,但最终还是答应道:“我会去接尚书,来,来宫里的。”
      “对了,还有一事,”蒋氏走到李煦近前,低声道,“殿下,如果您认为家父什么事都做不成,那可是大错特错,为了保住殿下的太子之位,家父特地让他的幕僚沈宣和前往北幽查案的方太尉随行,那沈宣从前可是穆王的人,到时候北边有什么动向,太子不也是了如指掌吗?”
      李煦一滞,他闷闷地点了点头:“岳丈考,考虑得周全。”

      高隆贵监军长鹰的消息传得飞快,第二日早朝,所有朝臣都知道了这事,讯鸽从京梁飞出,将圣旨送往四方边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