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夜色深沉,雨从很高的天幕下坠落,直刺刺地打下来。
车流和行人在雨幕里交织,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雨点,密集又急促。
五月多雨。
程昭辞撑着伞,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程昭辞,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任性,我给你约了梁先生你为什么不去见见?”
“我都说了你那个工作不稳定,唉算了,我也没想着你以后能挣钱,昭辞,几年前你从医学跨考到什么艺术设计妈妈也没有拦着你,但你现在已经不年轻了······”
路边的雨水汇成一股从她脚边经过,程昭辞低着头:“妈,如果你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说这事,就挂了吧。”
气氛凝固下来。
白女士顿了两秒,口气变软:“昭辞,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因为出轨,因为争吵,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往前数五年,程昭辞的人生算得上事事顺遂,自出生起就她拥有了许多人奋斗了半辈子都未必能获得的一切。她太过好命,身边自然有大把人逢迎,他们愿意把备好的珍宝递到她眼前供她细细挑选,送她昂贵的香槟和玫瑰,赞美她的魅力无比动人。
程昭辞静了一会,答道:“没有,我从来没有怨过你。妈,我现在的工作真的挺稳定,设计这一行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赚的钱也不少,而且相较前呼后拥的大小姐,我更喜欢现在。
“至于结婚生孩子……”
沉默了一会,她回道:“再说吧。”
掺杂物质和私欲的感情在一朝崩坏后变得驳杂不堪,谁还会捧一颗真心给她,就算给,又怎么可能是真心呢?十八岁的程昭辞程大小姐或许还在想象那个踩着七彩祥云娶她回家的盖世英雄,而经历过捧起来,又摔下去,二十五岁的程昭辞,已经很难再相信这些了。
收了手机,她撑着伞慢慢走回家。
路灯下雨丝倾斜。在经过一片草坪时,程昭辞听见了很轻微地低呜声。
很轻微,有点儿像幼兽的哀鸣。
程昭辞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大雨,连嘈杂噪音都分辨不清,她怎么偏偏就听到了动物的低呜声呢。
潮湿的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腥甜气息。雨顺着伞骨滑落地面,雨珠砸落在地又小幅度地溅起,沾到她小腿上,她轻微地蹙眉,有些迟疑。如果真的是有小动物受伤的话,她是说如果,这么大雨,又没人管,思及此,程昭辞还是打开了手机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小水坑,朝草坪走去。
就去看一眼而已,也不费什么事。
蓄满积水的水坑折射着电筒的光线,宛若在地面铺上了一层亮银。
她漆黑的影子投射在草坪前,又逐渐缩小。程昭辞轻轻屏息,拂开眼前的低矮灌木。
不经意间,有一颗雨珠滚落,雨珠顺着她后颈滚落,没入衣领,程昭辞倒吸一口凉气,冷意丝丝缕缕沁入。
当她再望向那排低矮灌木时,看见了一条狗。
确切的来说是一条流浪狗。浑身湿漉漉的,白色毛发沾染了泥土和水迹,而此刻,它抬起那双晶亮眼眸与她对视。
大概半秒后,小家伙支起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不知是哪里牵动了她的神经。
她决定先领它回去。
.
“有钝性打击造成的皮外伤,不过并不严重”医生推了推眼镜,看向她,“哪儿捡到的狗,是你住的小区吗?”
程昭辞点头。
冷调灯光从天花板处倾洒下来,将屋内的事物都笼罩了一层冰冷之色,空气中也带着消毒水味。
医生想起什么似的,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年头心理变态的真不少,也不知道他们虐待猫狗的有什么毛病。”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它应该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也是命大。”
程昭辞默然,听到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自己养着?”
……自己养?
她心里一动。
程昭辞喜欢小动物,却没有养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以正确的态度对待一个鲜活的生命。年前她养了盆茉莉,饶是这种只需浇水施肥打理枝叶的花草静物,她也养死了,还不知原因在哪。
光线在她睫毛处落下浅浅的一层阴影,程昭辞抿唇没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好小动物,也没有决心能把它照顾地很好。可稍一回想它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蹭她掌心的画面,湿漉漉的。
哀怜的眼神总是很容易让人心软,就连现在,掌心似乎都残留着那濡湿的触感。
程昭辞叹了口气:“我领回去自己养吧。另外还需要做什么,都在你们这里一并做了吧。”
“体内外驱虫,打疫苗,洗澡剪毛……”
一个个项目数出来,医生笑道:“真不错,学妹照顾生意。”
医生年长她几岁,和她同校非同专业。他学的是生物,出来不知怎么地转了兽医,在一家动物医院上班。
程昭辞苦笑:“可别说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的指针,程昭辞开口道:“现在六点半,我去附近超市买点宠物用品,八点半我来接它,您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
*
沈砚睁开眼,周遭视线一片模糊。
待完全适应光线后他微微蹙起眉。整个视野的色调全然变成了陌生色彩,暗亮交错,以黑白灰为主,呈一派奇特陌生感。
这样的视野…大概率是车祸后眼睛出问题了。
他想抚上眼眶,抬手动作间又不知牵动了哪处的伤口,疼痛瞬间浸入四肢百骸。意识的最后片段是徘徊在耳的、不绝的刺耳鸣笛声。
车尾被猛烈撞击,轮胎与地面产生巨大摩擦。温热的血逐渐洇湿黑发模糊视线,连带着空气都带着一丝腥甜,沈砚靠在车椅上大口呼吸,艰难朝车窗外望去,始作俑者已然不知去向。
现在沈砚确认自己在医院,应该是有人帮他喊了救护车,他尚且来不及整理好思绪,推门声便突兀出现。
“吱嘎——”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他扭过头,看见一张异常熟悉的脸庞。
·
清冷的光束折射出室内的敞亮光景,狗因为剃毛推平后身体光秃一片,而脑袋和爪子却是毛茸茸的,怪异又滑稽。
真是很丑的一条狗。
如果不是兽医再三保证赌上医德品行,这狗就是几小时前送来的那只,程昭辞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狗掉了包。
细白的手指靠近,屈起,然后在小狗额前停留。
“它怎么变成这样了?”程昭辞不解地问道,“这才短短一个多小时,它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在超市买齐东西后直奔医院,可没想到剃毛后的狗会这么滑稽,直白来说,就是丑。
兽医哀怜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狗狗还是很可爱的。只是毛发修理了大半部分,现在看起来有些怪而已。”
程昭辞用掌心蹭了蹭它的后背,叹了一口气。算了,狗养着养着,就好看了。既然决定把它领回家,就断没有见它剃毛变丑就拒绝的道理。
心理落差还是有点大就是了。
她低头,恰好看见狗也在望着自己,看眼神和神情,还是熟悉的小可怜,甚至对上它潮湿的眼眸,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负罪感。
唉,我又没说不养你了,你委屈什么劲。
她朝它伸出手:“走吧。带你回家。”
她决定把狗领回家。
沈砚猝不及防地被rua了好几下,调转过头,他看见了自己毛茸茸的爪子。魂穿到狗身上已经足够震惊,他盯着女人的侧脸,思绪更加混乱。
程昭辞那张脸,他是见过的。
并非是沈砚记忆多好,实在是她独一份的风情太过出众。不论后来沈砚遇见多少人,都很难再遇见像她那样的,像她那样的,沈砚想了很久的形容词——端庄而妩媚,冷淡却勾人。
在他过往的二十年里,程昭辞都是他审美极限的存在。
他瞬间阴郁起来。
一场车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查一下近期s市媒体报道就能得到信息,眼下最重要的是了解原身的具体情况,在哪个医院和病房,还有那个躺在医院里的身体情况如何。至于为什么会变成流浪狗,然后遇见程昭辞、被程昭辞领养,这些都是超出现代科学范畴,暂且不作考虑。
·
开车路上程昭辞给狗想了个好久的名儿,进屋后不急于处理工作,而是在客厅里捯饬起了今晚买的狗粮。
她伸手薅了薅狗的脑袋,一脸真诚地望向着它:“团团,吃呀。”
团团就是今晚她给小狗取的名字。
饶是沈砚做足了心里建设,也没真的吃得下去狗粮,嗅觉第一次这么灵敏,俯身下来的女人,身上带着好闻的玫瑰木香,沉默半晌,他抬眼看她,没吃。
程昭辞丢了个玩具给它,它也没动。
它好冷静地坐着,端端正正,活像个“垮起个小狗批脸”的表情包。
程昭辞没恼,第一次养狗让她对团团有充足的耐心。更何况接手团团时兽医特意告诉她:像团团这样被人虐待过的流浪狗,能够重新接纳人类,和人类一起生活,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它没有因为被虐待而产生恐惧心理和应激障碍,依然坚定地选择她,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人感动。
她琢磨了一会点开贴吧发帖:新手养狗,请问狗狗不吃狗粮是什么原因?
很快有人评论:“先别管,就是狗狗脾气大,饿几天就好了。”
程昭辞摇头,浏览下一条回复。
“狗粮的原因吗?可能是原先的粮品质不行,狗狗不喜欢吃。”
她回望了一眼角落里的ziwi狗粮,有些纳闷:“不应该啊,我拿的是超市货架里最贵的ziwi,它不是被调侃‘名字巅峰,价格巅峰,品质也巅峰’,这样的粮品质还过得去的吧?”
“真是难养”这个层主回复她,“是品种狗吧?”
“流浪狗,今天刚领养的”程昭辞打字。
陆陆续续地,帖子被回复了二十来条,可都没有什么突出建议。程昭辞有些失望,她原想着猫狗吧的专业人士应该比直接搜索靠谱,可耽误了五六分钟都没有结果。
翻页,屏幕泛着荧光,跳出一条最新回复。
工整的白底黑字——
“那我知道了,它是想获得主人的偏爱。”